沈崔湘不知道躺在那過了多久之後才感覺到對方有點要醒來的樣子。
先是腰上的手收的更緊，把他更壓向對方，然後頭頂熱呼呼的氣息從上移到下，唇刷過他緊閉的雙眼。
沈崔湘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出聲。說了話也許對方會像昨天一樣跑掉，但是什麼都不說他也不知道要幹嘛。
任這男人為所欲為並不在他的選項裡面，在怎麼說他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然後他聽到了男人的嘆息。
「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他的語氣很輕柔，充滿了感情，沈崔湘極力忍住才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對你，我是真的又愛又恨啊……可是其實也恨不了。」
沈崔湘剛剛已經確定過他是狼炘沒有錯。眼皮後的空洞和胸口的傷再加上那把劍只把可能導向他一個人。
而原來，狼炘……愛他？
「對不起。」他無法再沈默，說出的是他知道他早就該講卻因為面子和尊嚴等等一直沒有說的三個字。
而狼炘聽到他說話後先是僵住，接著迅速的想抽離。
「等等！」沈崔湘抓住了他即將離開自己腰的手臂。
抓住了對方，確定他沒有動以後，沈崔湘緊張的吸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即將脫口說出什麼，但是現在不說也許以後他就不會再說了。
「我……對不起我一直任性、對不起我不斷傷害你、我知道我做錯很多事情、我殺了很多無辜的人還害死了很多士兵－」原本不知道可能還會說出些什麼，但是狼炘放到他唇邊的手指使的他停住。
「沈崔湘……你在認錯嗎？」狼炘的語氣聽起來不可置信，像是從沒想過沈崔湘會道歉會認罪。
說不定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吧，但是既然說出口了，沈崔湘也不打算收回來了。
那些事情的確是自己做的，他心底也雪亮著。
「……如果回頭，我就完了。」從戴上虛偽的面具的那一天起，他就不斷的在做錯事，每天都做著前一天的自己絕不會做的決定。
殘酷的、可怕的、虛偽的。
現在，他才回頭。
他不知道狼炘從他的語句中到底聽懂了多少瞭解了多少，但是至少他並沒有甩掉他走人，卻也沒有說什麼。
而沈默有時候比責罵更可怕。
沈崔湘垂著頭，眼睛看不到所以也不能從狼炘的眼神中讀出他的情緒，但是對方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反而讓他揣揣不安。
最後，狼炘終於開口了。
「我原諒你。」
狼炘之後和他說了許多事。羊婆婆和他說的，以及一點自己的想法。
得知這裡是哪裡後，沈崔湘並不像狼炘那樣直接說大概是注定的，卻也不否認這絕非偶然一事。
河川下游有那麼多村莊，為什麼偏偏是這個？
羊婆婆似乎在告訴狼炘沈崔湘在那之後就消失了，連張紙條或是訊息都沒留下。也好，如果碰到了沈崔湘不認為自己還有辦法向面對狼炘時那麼坦白的道歉之類的。
不過在沈崔湘病好之後狼炘卻病倒了。
這麼說其實有些不正確，應該說是因為傷口尚未完全癒合，狼在雨中跑步又不眠不休的照顧自己，會累倒也是當然的。
於是立場顛倒，換沈崔湘照顧他。
但是沈崔湘一輩子沒有服侍過人，雖然有心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更何況他自己的傷勢也不輕，所以等到狼炘退燒已經是兩三天之後了。
不過狼炘的身體比他強健不少，雖然胸口多了一個洞復原速度還是比沈崔湘要快上些許。
兩個人不經討論默默決定要就這麼退隱。世間的喧囂他們已經嚐夠了，為此所受的苦也已經夠一輩子了。
在這山谷中安度餘生。他們有了這樣的共識。
過了幾週沈崔湘的腳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之後，兩人會去森林中散步，有時候帶點吃的，累了就坐下來休息吃點東西，在天黑前回到共住的木屋中即可。
吃的從附近的河中打撈上來就行了，沈狼炘也會在附近摘些梅子和可食用的植物回去煮。
他們偶爾也會兩人靜靜的坐在木屋前的階梯上，看著眼前的景色，相連的手緊緊相扣著。
而今天正好是那種日子。
沈崔湘的頭輕輕倚在狼炘的肩上，放心的將自己的重量交給對方。而狼炘則將自己的頭靠在對方的頭頂上，其中一隻手環著他的腰，另一隻握著他的手。
同居的生活狼炘很滿意。
向沈崔湘表明了心意，心結也解開了，兩人對生活也有了共識。
就是有一點讓狼炘怎麼都想不通。
微微側過身，他看見橘紅色的夕陽映在對方依舊素白的面上，為他恢復以往淡漠的神情增添了一股柔和感。
心念甫動，狼炘低下頭，沈崔湘感覺到他靠了過來有些僵住，然後把自己的頭抬起，遠離了狼炘。
沈崔湘不願意有牽手擁抱之外更親密的動作。
狼炘瞧著對方不自在的轉向別處。他不想強迫他，但是這樣永遠僵持著也不是辦法。
沒錯，說愛的人的是自己，但是默許他愛他的卻是沈崔湘本人，不然大可把他趕走。
這樣曖昧不明的，更傷人。
「沈崔湘。」狼炘低喚著那人，見他還是不轉過頭，只好逕自說下去：
「我不知道你對我是什麼感覺，但是如果不是愛，請說明白。我會走，不需要同情。」
原本並不想說到這個份上，是沈崔湘逼著他把話說出來。
沈崔湘半轉了過來，狼炘看到他咬著下唇，下意識的就想用手指給他扳開。
「我……」
「不是不愛。」沈崔湘說話的音量比剛剛狼炘還小，他必須把整個人靠過去才聽的到對方在說什麼。
「我沒有辦法接受你。」
狼炘瞬間有被從頭頂澆了一盆冷水的感覺，握著沈崔湘的手不自覺的又更緊了，把沈崔湘的手握到手指發麻變得紅腫，不過沈崔湘沒有說，只是又說了：
「我還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也許狼炘已經原諒他了，但是那不表示沈崔湘自己就原諒了自己。
回頭看著以前自己覺得理所當然的東西，這種想法更讓他厭惡自己。
人並不會因為掉進水裡就改變本性。沈崔湘還是原本的自己，只是已改過自新。
也許哪天又會變成那樣，那狼炘要怎麼辦？像以前一樣，任他差遣嗎？
那不是他想要的。
想著這些，再想想狼炘，沈崔湘暗自想著如果對方真想走，那就放他自由吧。
一個性格扭曲又看不見的人，留著一個身體健全又年輕的男人在身邊要幹嘛？
他這樣問自己。
他不會攔著他的。
「但是我已經原諒你了。」
狼炘低沈的聲音在身邊響起，然後他落入了一個溫暖而寬大的懷抱中。
「所以，請你原諒自己。」
「為了我，也為你自己。」
原來是因為這樣嗎。狼炘緊抱著他，感覺到他輕微的顫抖。
如果無法原諒自己，那說再多也沒有用。
但是連當事人的自己都已經諒解他也放下了，他又何苦呢？
然後他聽到了沈崔湘小小聲的回答：「嗯。」
很細微，幾乎聽不到。
但是狼炘確實接收到了。
「沈崔湘，抬頭。」
對方緩緩將頭抬起來，狼炘手伸到他頭後，然後開始解下繃帶。
已經夠久了。
一圈又一圈，到最後全部都解了下來。
狼炘輕吻他閉闔的眼簾，然後輕聲說：「睜開眼吧。」
沈崔湘的眼皮動了動，然後睜開了一條細縫。
「我……看得見。」
兩行清淚順頰流下，狼炘抬起他的下顎，吻去了他的淚水。
沈崔湘難得主動的抱住他，已經不如以前結實的身軀纖細的讓人心疼。
「如果你有罪的話，那我和你一樣都是罪人。」因為是狼炘允許他做那些事的，如果中途他有喊停、有阻止他的話也許結果會截然不同吧？
但是，說再多的如果事實也不會改變。
「所以，如果你還是無法原諒自己，就和我一起活下去承受這份罪惡。」
狼炘直望著他那雙尚無法完全睜開的眼睛。
然後他聽到了沈崔湘小聲卻堅定的回應。
「我願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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