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發出了兩次叮鈴叮鈴的清脆鈴聲。
沒有點燈的屋內並不顯得特別昏暗,一排排列在櫃子上的玻璃瓶中散發著輕柔的光芒,照亮了櫃子與櫃子中的走道。
喀啦、喀啦、喀啦。一名女人踏著不甚確定的步伐,往深處走去。她看到裡邊有張擺滿了許多東西的木桌,而在桌子後面則坐著一名年輕男子。
女人推了下眼鏡,往前走。男人似是沒注意到有訪客,手中也不知在忙著做什麼,雙眼一刻也不離開雙手。
她走到了他面前。男人手上似乎是個未組裝完成的木偶,頭、手和身體都拼在一起了,兩條腿卻還擱在桌上,與大概是木偶的衣服的布料放在一塊。
女人等了一會,見男子還是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便道:「不好意思。」
男子此時終於抬頭了。偏深色的面孔上是一對如黑曜石般純粹而明亮的雙眼。太明亮了。女人很快地移開了視線。
「有事嗎?」
被他一問,她才繼續說:「請問,你是『操偶師』嗎?」
「你找我有什麼事?」間接承認之後男子直奔主題,同時注意著女人的一舉一動。
「我……」女人咬住了下唇,爾後才顫抖著聲音道:「我累了。」
操偶師聽到這話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從身後的櫃子中取下了一個空的玻璃瓶。
「不想再愛了?」男人望著她道。
聞言女人再也忍耐不住,嗚地哭出了聲,任眼淚滑下。
「我已經……不想再當替代品了!」
 受夠了他望著我想著別人。
受夠了總是等著電話的夜晚。
聽膩了謊言,說累了「沒關係」。
明明就……只想當唯一。
「我明白了。」年輕男子走出桌子後方,一手溫柔地搭上女人的肩,一手牽住了她的手,扶著她坐下。
接著他又走回桌子後,坐下並打開了玻璃瓶。
「想休息了的話,就把手放到瓶口上吧。」
「放輕鬆,不要動。」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瑪莉‧伍德。」
在說完名字之後,瑪莉突然覺得全身暖洋洋的,煩惱似乎也不那麼沈重了。與此同時,她的眼皮也重了起來。
失去意識前,男人好像說了什麼。
『──』
幾天之後,來了一名男子。
約莫三十出頭,皮相是挺不錯的,然本應英俊瀟灑的人此時卻十分的狼狽,推開門後逕直地往裡走。當抵達盡頭時他雙手一抬,磅!地拍到了桌面上,使所有的東西都跳了起來,包含桌上的一個玻璃瓶。
坐在桌前的年輕人抬頭,冷冷的注視著他。
「她在哪裡?」
「誰?」
「不要裝蒜了!我知道瑪莉來這了。」
年輕男子沒有馬上回話。
「你找瑪莉有什麼事?」
「當然是帶她回去!」男人整張臉都扭曲了。「『操偶師』,說得那麼好聽,全大陸的人都知道你是『黑魔法師』!」
未理會擅入者的挑釁,年輕男人只是放下手尚未完成的人偶,平靜地道:「那麼,待她回去後,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這關你什麼事?」
「你還打算繼續見嘉娜嗎?」
聽見那名字,男人瞠大了雙目,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桌上玻璃瓶中的白光似乎更亮了點。
「她……她和你無關。」
「是和我無關。但是和瑪莉有關。」
曾經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
男孩很喜歡女孩,有什麼好玩的好吃的都會分給她。
但是女孩只把男孩當哥哥。所以男孩從未表明心意。
「瑪莉……她和你說了什麼?」
「抱歉,這是客人的隱私。」
「我是她的老公!我有權利知道!」男人的雙眼變得通紅充血,全身因怒意而顫抖。
「但卻沒有把她當妻子對待。」操偶師冷冷地道出了事實。
男孩和女孩長大了,各自結了婚。
但男人依舊忘不了女人,就連妻子都是性格和外貌神似女人的人。
她的妻子明知自己是替代品,仍願意相信男人有一天會正視自己。
他的妻子一直這麼相信著。
「我、我沒有!你說謊!」男人後退了一步,滿臉驚懼道。
操偶師沒有回答,手摸上了桌上散發白光的玻璃瓶。
在店中的架子上有無數個這樣的玻璃瓶,但唯獨這一個在男人出現後變得更亮了。
這時男人又開口了。
「你什麼都不懂。你不懂我的痛苦,你只是個魔法師!」最後他這樣嘶吼道。
「那瑪莉的痛,你懂嗎?」操偶師反問。
有一天,男人的妻子在整理衣櫃時,找到了一封放在上層架,小心保存著的喜帖。
那是那名女人的喜帖,除了新郎和雙方家長的姓名,還寫了婚禮舉辦的時間和地點。
有什麼從她的眼眶中滾落。
她記得,那是他唯一一次說要到外地開會的日期和地區。
她想相信全都只是巧合。
但她也看到了。喜帖寄到的日期,是男人向她求婚的前一天。
「她……」男人的聲音弱了下去。
「你發誓要愛她一輩子,對她不離不棄。」
「那、那些形式上的東西,本來就只是說說而已!」男人抖得猶如秋日紅葉,嘴上不肯輸卻是把心中所想全道了出來,氣勢上更是比剛進來時弱了不少。
「但是瑪莉相信了。」他再一次反駁了男人的辯詞。
傳說在大陸的北端,穿過寂靜森林和羅里湖後,有一間獨棟而立的木屋。
那裡住著一個人,他的手工精巧,製作的人偶栩栩如生,被稱為操偶師。
但關於他的傳聞,遠不只此。
有人說,操偶師其實是黑暗魔法師,而他的人偶,事實上是到達那裡的旅人所變的。
有人說,操偶師不老不死,從人類的生成便一直在那。
也有人說,若是心累了,便可去找他。
或許操偶師真的會魔法。
那卻是可以療癒心靈,很溫暖很溫暖的魔法。
發現無論如何都說不過他,男人咬牙,手指向操偶師道:「你給我等著!我會再回來,到那時我一定會要回瑪莉!」
一邊說一邊後退,男人的手摸上了門把,一扭、一跑,人一眨眼就不見了。
面對他的挑釁,操偶師只回了兩個字。
「蠢貨。」
人非物,無要不要回之疑。
他看向桌上,亮度已變回和其他瓶子差不多的光球。
還是沒能通過考驗啊。操偶師看過太多男人這樣的人。
絕對不會再來的。
拿起玻璃瓶,操偶師走到了其中一排架子前。那裡同樣也陳列著許多的玻璃瓶,而在每一個瓶子的旁邊各有一個人偶,他們的身高、體型、容貌和穿著各不相同。
操偶師將瓶子放到了櫃上唯一的空處。在那旁邊,是一隻穿著短靴,戴著眼鏡,看上去可能不過三十的年輕女人偶。
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操偶師緩緩的開口,重複著那句他對每一個留下的人都會說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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