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恨啊……好恨啊……』
『唔……』
摯愛的孩子在自己眼前被厲鬼纏上,勒住,而他卻只能當個旁觀者,看著孩子臉色發白,掙扎的幅度漸小。
並非他只願意旁觀,而是別無選擇。
他清楚地意識到這是夢,卻無法掙脫無形的枷鎖,彷彿夢的主人並不是他,而是那厲鬼。
妖力無法斬斷鎖鍊,意念也無法控制夢的進行。
女鬼的雙手緊緊鎖住孩子的頸子,無論對方怎麼掙扎都不願放開。
孩子的手無力地垂下,身軀中最後的一絲生命消失殆盡。
『咯咯咯咯咯……』可怖的笑聲從女人喉嚨深處發出,她趴伏在孩子的身上,低頭便要將他啃食。
看著金色的髮絲被滿滿的黑色掩蓋,樂正響的理智瞬間被怒意衝垮。
驚醒他的,是物品碎裂的聲音。
他轉頭望去,看見了幾個紅色的碎片散落在枕邊。
那是上次雅彥拿來的墜飾,因為感覺到了其中的惡意,因此留在身邊,並未還給孩子。
沒想到卻有著這樣的力量。不過現在也稱不上是墜飾了吧。
樂正響張手,催動妖力片刻後,那僅剩的碎片也消散於空氣中。
幸好東西並未留在雅彥身邊。
但樂正響一時卻睡不著了。
那該是何等的怨念,何等的執著,才會造成身形與意志扭曲至此。
妖怪的夢境,或者說具有一定妖力之人的夢境,多少是具有預知的能力的。
若說剛剛的畫面代表著即將發生的事情……
難以言喻的焦慮感在心中蔓延。
他已許久不曾出山,但或許是該考慮動身了。
經過那件事之後,雅彥之後的幾天十指上都纏著繃帶,其他人問起了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說是夜間遊蕩時不慎惹怒了那方的地頭蛇,因此激戰了一番。
至於他們是否相信,雅彥不知道,也無從問起。
趁著白晝陽光燦爛之時,他到帝都中散了會步,順便看看有沒有店在徵人。找工作不是那麼要緊,尤其他現在的狀況也不可能馬上上工。
懷抱著悠然自得的心情,他來到了帝都的邊陲地帶。
這兒不如帝都核心繁榮,處處可見在西化的同時被遺留下的東西或人。
牌坊半垂的町屋。
眼神空洞的中年人。
柏油所鋪成的道路,不知不覺成了腳下的泥土。
感嘆的同時,一股微小的異樣感在心底滋生。
他看著眼前的兩排建築,儘管破敗,卻依然整齊畫一地排列於街道的兩邊。
──似乎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這突然的想法嚇到了雅彥,雖不明白為什麼,手心卻出了一把汗──冷的。
他加快腳步往前走,然而那異樣感卻並未消失,反隨著他所見之物而增加。
繁華不再的街景,透露著即將死透的譎寧。
他的心跳去在加速,明明走得也不是那麼快卻喘得猶如跑完了千里之行。
好難受……
他不得不停下來,弓著腰拼命呼吸。
『嗚嗚嗚……我好恨啊……』
雅彥打了個激靈,突然的冷意由腳底直竄心頭,那聲音彷彿穿透耳膜,直達他心尖。
『好恨啊……好恨啊……為什麼要離開我……』
淒厲的女聲載腦海中迴盪,加之難以呼吸的痛苦,雅彥的視線漸漸模糊。
「唔……」雙腳不受控制地跪下,以單手撐地才勉強沒有趴伏在地。
這樣……沒有辦法……
耳環拿下的瞬間呼吸不再那麼難受,女人的呼喊也不再那麼刺耳。
果然是妖怪所為。
調勻了呼吸,雅彥繼續往前走,手握上了腰間自來到帝都以來還未有機會出鞘的刀柄上。
若有必要,直接斬除。
雖然並非厄除的身份,卻也不希望有這般惡意的妖魔在帝都中逡巡作亂。
一步步地靠近,腦海中的聲音也更加清晰。
『為什麼要背叛我啊……我真的好恨啊……好恨啊……』
『嗚嗚嗚嗚……好恨啊……』
他強忍住顫抖,拐過了下一個彎。
──率先入眼的,是對方鮮紅的外袍。
樸白的外衣被鮮血染紅,散發著腐臭、潰爛的刺鼻惡臭。
長長的黑髮過去或許曾經美麗,此刻卻不見一絲生氣,一絲絲垂在身後猶如黑色的蛛網糾纏。
恐怖的聲音確實傳自此女的口中。
但雅彥突然強烈地不希望她轉身。
而彷彿是感應到他這願望似的,本正對著某町屋散發怨氣的厲鬼悄然轉身。
──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會那麼難受。
──而在進入此地之後,那異樣感從何而生。
『嗚嗚嗚……』女人依舊在哭,潰爛的臉面早已讓人看不清原本的姿色。
但雅彥卻知道,女人在看著他。
冰冷發黑的指尖爬上身軀,銳利的指甲劃過臉頰,一絲鮮紅緩緩流下。
明明對方沒有實體,雅彥卻無法移動半分。
『你……』女人發出了與先前不同的聲音,語調中竟是帶著不可置信。
──驀地,女人的動作嘎然止住。
她低頭,看到了透胸而出的利刃。
「再見。」雅彥輕聲說道,顫抖著聲音看著眼前的女人漸漸化為銀白光點消失。
鋒利的刀刃上未沾一絲鮮血,冰冷的觸感仍留於頰邊。
他卻有像是被灑了滿身鮮血的錯覺。
「母親大人。」
踩上柏油所鋪的平整路面,讓雅彥心中多了一分踏實,少了一分虛空。
也許是出於一份莫名的責任感,他進到了女人本守候的町屋內。
就和外表一樣,空無一物,值錢的東西早已搬離一空,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陳屍於玄關的男人。
看上去沒有多大歲數,讓雅彥排除了最讓他害怕的可能。
當他翻過男子的身體時,發現男人臉色發黑、口吐白沫,氣絕應不多時,或許是自己進入該地不久時發生的。
依女人的狀態,和男子的模樣來說,雅彥徹底排除了世上還有自己血親的可能。
那是最後一人吧。
關於他們母子的傳言,當時身為孩子的他也是聽過的。
那些人把他們說得多難聽,多麼不堪又污穢,他是全部都明白的。
他伸手去摸剛剛被抓傷的地方,傷口已經結痂,不出幾日應能完全癒合。
雅彥微微地笑了,身影逐漸消失在人海中。
『比起當時,完全不痛不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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