燙人的熱與徹骨的寒在涼爽的秋日降臨。
那是雅彥有了「家」的第七年，以人齡來算，年十過五。
樂正響並未刻意培養他的妖氣。
部分由進食增進妖氣之物所得，部分則因環境所致。
常言有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妖化與成妖方法眾多，有些也並非自願──如附喪神，如犬神。
烏黑鴻毛敲響了第一刻鐘。
──起先，誰也沒有發現。
秋季本是禽獸換毛之季，妖怪雖非此等一流，卻也逃不過此命運。
因此，屋中散落的羽毛比平時更多，樂正響也沒有當一回事。
平日雖然是以人的姿態活動，可仍然是妖異，羽毛在梳髮、更衣、盥洗時落下，並不足為奇。
倒是雅彥仍為人類之姿，近日佑太也向他報告過雅彥在房中似乎睡得不甚安穩，大約是山中秋風冷寒，夏日的涼被已不敷使用。
雖然比前幾年都要早些，不過該是把厚的被褥拿出來了吧。樂正響思忖。過去他的宅子中自然是沒有這類物品，是在雅彥入住後才趕工製作的。
想著便踏足欲回房，卻敏銳地察覺到由背後吹來的一陣風。
宅中不生風，為妖怪所為。
然而他也察覺到了，這是風狸佑太的妖氣；可對方不是早已知曉在屋內不可如此莽撞嗎？
如此說來──
「響大人！雅彥少爺他──」
奔近了房間後仍未聽到聲響，可當樂正響敲了門房內的孩子沒有應，轉了門把也文風不動時，他便知道佑太說得一點也不誇張。
雅彥本就是個相當倔強的孩子。不然當初也不至於被欺負成那樣還不跑回家，而是跑進深山野林裡。
樂正響知道這一點，因此也時常和佑太密切注意著對方的情況，要是孩子稍有不適，他們應當能第一時間察覺。
可他們還是小看了他。
「雅彥。」樂正響站在門口，他並不想破門而入，可心中焦急卻是透過語調傳給了對方。
雅彥依然沒有回應，而他身旁的佑太則愧疚地道：「響大人，我剛剛看少爺狀況不對便過來通知您了，沒想到……」
樂正響搖搖頭，這不是佑太的錯，誰也料想不到這孩子會在佑太離開後將門反鎖。
不想被別人看到自己的模樣，不想任何人擔心。
可就算隔著門板，他依然感覺到了來自房內，膨脹且不受控制的妖力碰撞。
若沒有人引導，只怕雅彥不消一會便會被自身陡然多出的妖氣……
「雅彥，讓我進去。」一旁的佑太已經急得團團轉，樂正響也只是勉強維持鎮定，要是那孩子再不肯開門，那他也只能破壞門板了。
「這樣我只會更擔心。」
也許是這句話起了作用，幾秒後門鎖喀啦地打開了，樂正響推門而入後便發現坐在門邊的雅彥。
而樂正響蹲身察看他的狀態時，呼吸不由一窒。
只見孩子忍痛忍得一張小臉煞白，豆大的汗水浸濕了衣衫，雙手十指緊摳著地面，白嫩的指尖在上頭劃出了驚心動魄的紅痕。
明明疼得全身顫抖，在樂正響的碰觸下更是發現對方身子忽冷忽熱，一下猶如墜入冰窟，下一秒卻又熱得幾欲冒煙，雅彥卻是一聲不吭，若不是佑太正好經過發現，他或許就打算這麼忍到最後。
不，不是或許。
此刻雅彥所經歷的，可以說是一個轉化的過程。
由人轉為妖，不可逆之道──世稱妖化。
一時也不及細想那許多，樂正響將孩子從地上抱起，讓佑太把孩子的被褥鋪開後將他安置於上頭。
雖然不確定該怎麼做，不過氣息紊亂時的處置方法他知道，而或許這對初生為妖的情況同樣有效。
他讓孩子的十指與他的相扣，對方的抓力之大，那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樂正響也不由得輕皺起眉頭。
「雅彥，深呼吸。」他知道孩子無法自己控制妖氣，便要讓對方至少穩住心神，由他帶領孩子。
不料原本緊閉的嘴一鬆動，出來的卻是震懾心魄的尖嘯！
妖氣彷彿炸了鍋的熱氣奔騰著向外滾出，旁邊的佑太啊的一聲驚懼滿盈，樂正響也感覺到宅邸周邊的結界因而產生動盪，雖不至真正動搖，可必然會驚嚇到許多棲息於山中的妖異。
不過此時那些都不是他最為看重的。
隨著那聲長嘯，雅彥的指甲刺進了樂正響的手背，二人的傷口相觸，樂正響更是藉此將對方的妖力向自己引導，盼著能讓雅彥的狀況穩定下來。
可事情還遠未結束。
「啊……啊啊……」兀自張著口的孩子翻起白眼，雙眼淚水滾滾落下，一直緊繃的身軀不斷弓起，痙攣般的反應讓樂正響心中敲起警鐘，驀然憶起自己便為妖怪時的過程。
而彷彿在回應著他的想法似的，雅彥的背後嘩地生出了一雙翅膀！
漆黑的羽翼和自己的如出一徹；雅彥沒有尖叫，或許是沒了叫出聲的力氣。
手上的孩子一下子失去了意識，樂正響得反過來抓住了他的手才沒讓孩子就這麼往下落。
壓到新生的翅膀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雅彥的妖氣也在此時歸於平緩，稍做確認之後樂正響思索一番後讓孩子坐到自己懷中，涕淚縱橫的臉蛋用袖子抹淨了才讓對方面朝他躺到懷中。
佑太從剛剛縮起來的角落爬出，屋內經剛剛那番折騰到處是羽毛，之後還得清掃一番。
「響大人……這事要讓外頭的傢伙們知道嗎？」
樂正響看著睡熟的孩子，搖了搖頭。
此時的雅彥，還不適合做為妖怪與他人打交道。
所以，就讓他們晚些知道吧。
至於剛剛那陣動盪的理由……他已有了計較。
住著「山神」的山林，好段時日都盛傳著一件事：
某一不知好歹的異地妖異前來挑戰宅邸內的大人，打不過不認輸不逃跑，卻是卑鄙地偷襲了山神大人的孩子。
雖然確實傷著了，可卻遠不及那後果──
煙、飛、灰、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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