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是一隻住在人群中的貓。
牠是一隻與人住在一起的貓。
但是,牠從未理解他們。
牠的出生普通至極,和街邊其他的流浪貓無貳。
瘦瘦小小的黑白母貓,與四隻嗷嗷待哺的幼貓。
二花一白一黑白。花姐、花妹、白大哥,和雙兒。
都市叢林的法則,卻注定的他們不可能一塊長大。
先走的是花妹。
出生時就比其他貓兒們小隻,之後母奶爭奪戰更是一次次只能喝其他貓剩的幾滴奶水。
花妹連第二個月圓都沒能撐過。
半年後,白大哥走了。
牠是一群貓兒中最大、最壯、也最勇敢的一隻。
花姐和雙兒經常和他三隻鬥在一起,最後贏的總是白大哥。
但貓兒再厲害,也拚不過那些隆隆作響咻咻跑過的怪獸。
白大哥就是被大怪獸壓死的。
月圓的大雨沖走了大部分的血跡,屍體責備開著大怪獸的怪獸們帶走了。
然後是母親。
雙兒和花姐相伴,牠們離開了原本生活的區域。
靠著偷吃其他動物剩下的食物和一些小鼠一類,牠們勉強過活。
牠們學會了叢林的法則,在夾縫中求生。
然而好景不長,有一天怪獸們出現,披著奇怪的外皮,拿著奇形怪狀的東西,抓住了牠們。
會被吃掉嗎?雙兒在顛簸中想著,牠們要被帶去哪裡?
不很久,牠們來到了充滿其他貓狗氣味的地方。
味道很重,空間很小。有其他年紀比牠們小的貓,也有又老又病、和母親一樣的。
牠們被關進了小小的鐵籠中,每兜兜會有怪獸給牠們食物。不多,但不致飢腸轆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天,才有了一些變化。
雙兒已經認得經常出入這裡的怪獸了。他們很高、很大隻,不太會叫,停留的時間也不長。
原以為一如往常的那一天,牠見到了新的怪獸,一大一小。
他們走走停停,有時駐足在其中一隻貓前特別久,有時連看都不看。
當雙兒的視線與他們交會時,牠繃緊了全身的肌肉,警戒著盯著他們看,直到他們離去。
這樣走了一圈,他們又回到了門口,嘰嘰喳喳了一陣。
有一隻貓被帶走了,不知道去哪裡。
也是去這樣的地方嗎?
雙兒不知道。
之後又來了兩個大怪獸,他們帶走了花姐。
雙兒拼命地叫,牠怕、怕他們會對花姐做什麼。
但他們就這麼走了。
雙兒只能看著他們離開。
那晚牠心神不寧、徹夜難眠,早上怪獸給予的食物也沒有心情吃。
天亮了又來了一些不同的怪獸,大大小小的。
有兩個小小的一直在牠眼前晃來晃去,雙兒只能疲憊地掀開眼皮瞧著他們,提不起勁去警告或瞪視。
而在小怪獸離開後不久,那個天天給牠們食物的怪獸便打開了雙兒的門,手一伸就要將牠拉出去。
不、不要!
恐懼瞬間取代了所有感官,雙兒掙扎、死命抓著所有能碰到的東西,抵抗著即將發生的事情。
但是沒有用,就算撐開了四肢仍被強塞進了小盒子裡,開口在牠還沒轉身時閉上,使出渾身蠻勁也無法破開。
盒子被提起,左右上下搖晃著,雙兒站不穩,在裡頭摔得七葷八素的。若不是早上沒吃什麼,早吐得亂七八糟的。
搖晃不久後停止了。他們似乎帶牠進入了某種密閉空間。
更大的牢籠?
一陣震耳欲聾的噪音打碎了牠簡單的猜想。雙兒嚇得也不管剛剛才嘗試未果撞出籠子,那陣不間斷如夢魘般的雜響令人根本無法冷靜只想逃開。
就在旁邊,那個巨大的怪獸。
撞死了白大哥、在黑壓壓的道路上無情奔馳著。
可他跑不掉。
更可怕的是,牢籠還開始動起來。
上下左右──幅度比剛剛更大,分不出東南西北,雙兒驚恐地大叫著、淒厲地慘喵著,可那些怪獸不理他,無視於牠的痛苦,說著牠聽不懂的話。
等晃動終於停止,雙兒早沒了任何力氣,被提著籠子走也毫無反應。
牠低低地趴在籠子底部,沒看他們到哪了,感覺到了有光亮起,是帶些橘黃色的。
被放下了讓他精神一振,不過籠子打開時沒有馬上跳出去。
外頭是完全的未知,牠必須謹慎──
兩個肉肉無毛的爪子驀地將牠由腹部夾起,雙兒反射性繃緊身軀時已經被放到了地上。
陌生的氣味比剛剛更加鮮明,衝向牠的鼻子,強迫他接受。
不舒服、不安全。
看準一個角落,雙兒衝了過去,躲在裡頭蜷起身子。
重獲的自由牠會好好珍惜的,新環境也必須探索。
不過現在──
現在,牠需要休息。
那些怪獸不斷在外頭活動,直到光消失,一切歸於漆黑。
確定外頭沒有怪物後,雙兒小心翼翼地踏出了那一小片安全之地。
即使是夜晚,牠也能看清周遭的景物。
那些高低起伏不定的物體、和與牠同樣在夜中潛行的生物。
這裡充滿了那些怪物的氣味。
牠似乎是被帶到了他們的巢中。
在附近,牠聞到了食物的香味。
相似於之前的怪獸給牠吃的,但更香。
雙兒一步一步靠近,左右察看是否有異。
偷偷地喀嚓了一口。
好吃。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旁邊有一小盆水,和之前不一樣。比較好。
解渴後,雙兒精神更好了,大著膽子逛了一會。
所到之處,幾乎都有可以跳上去的平台,有一個地方牠進不去,只能先不去理會。
有一個往上的坡道,怪獸們似乎是往那裡去了。那就先不上去好了。
有兩個東西會不斷發出嗡嗡聲響,一個比較大,一個比較小,後者會吹出熱風,如果是冷天窩起來一定很舒服。
看完整個環境,雙兒再次回到自己安全的角落。
牠躺下,閉上了眼。
雙兒在這住了下來。
在這期間,牠學會了幾件事。
譬如,該去哪排泄才不會被揍。
譬如,他們都喜歡叫牠「喵喵」。
譬如,他們喜歡在牠巡視地盤──沒錯,這裡全都變成了牠的地盤,除了那些他們不讓牠進去的地方,也罷──的時候,一邊摸他一邊叫牠的名字。
他們不是怪獸;但牠也說不上是什麼。
在這裡,牠就像王。有吃有喝有好睡,還有他們給牠抓頭抓下巴摸肚皮。
喵喵被服侍得舒舒服服的,沒了想離開的念頭。
牠喜歡這裡。喜歡帶牠到這的,「人」。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喵喵胖了,也懶了。
原本那些小小的人也長大,不一樣了。
他們不太會和牠玩了,也不太常叫牠的名字。食物和水仍然會定時給,只有幾次忘記。
喵喵不介意。
曬曬太陽,睡個午覺,牠這樣就很開心。
他們仍然愛牠,仍然寵牠,仍然和牠在一起。
這樣,很好。
這樣,就夠了。
而小人變成大人,喵喵也從小貓變成老貓了。
牠開始覺得跳高和爬樓梯有些吃力,開始睡得更多、更常嘔吐、偶爾還會拉肚子。
喵喵沒辦法。牠想,牠變得和自己的母親一樣。
或許自己也快要失去生命了。
等那天到來,就窩到來這後最一開始待的那個角落吧。
靜悄悄地。
喵喵想著,被同居者之一抱起。
牠蹭往對方懷中,那人也摸了牠的頭幾下。
牠被裝進籠子,隨後他帶著喵喵步出大門,這讓貓兒立刻不安起來,耳朵不開心地倒下。
住下來後,也曾出去過幾次,都是去個充滿怪味的地方,會有個傢伙對牠東摸西戳的,還曾經把牠留在那怪傢伙那過夜,讓牠以為他們把牠丟下了。
又要去了嗎?
老了之後,喵喵比以前更常造訪那裡,雖然不喜歡,但也沒辦法。
當他們叫牠時,牠就是會忍不住走過去。
他們在會移動的盒子裡搖搖晃晃,外頭景物飛逝,等一下開門又是不同的世界。
移動終於停止,喵喵也有些軟腳,在牠們提起自己所在的小盒時注意到了上頭的天空。
灰灰的,空氣有點濕濕的,像要下雨。
其中一人將籃子放下、打開,然後把喵喵抓出來。
不是去那個怪地方啊?
久違地接觸到草地讓喵喵不太習慣,牠聞了聞,卻倏地發現原先站在身後的兩人和小盒已離去,他們坐進了那個會移動的長盒中,砰地關上門。
咦?
喵喵定住,往那走去。
隆隆巨聲響起,催促著喵喵加快腳步前行。
盒子開始移動,揚起塵沙,模糊了喵喵的視線。
牠不由得停下腳步,然而他們並未停止,漸漸離去。
貓腳邁開步伐,牠卻追不上。
牠看不到他們了。
牠不知道這是哪裡。
牠聞不到他們了。
牠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牠……被拋下了嗎?
每隔很長一段時間,就會下起很長一段時間的雨。
喵喵總是透過無色的平面看著雨滴打在上頭,流下蜿蜒的痕跡。
那些天總是冷了些。
雙兒縮在一棵樹下,盡量減少被雨打濕的面積。
但,還是好冷。
浸透了毛的冷液寒進了骨子裡。牠在抖,卻產生不了絲毫的暖意。
身體裡也好冰。
分不清清晨夕暮的天空一直是灰的。
被拋下了。
牠想起花姐,不知道牠過得如何。
氣力一點一滴和著雨水流失,雙兒閉上雙眼,想起了母親。
牠說,那些兩條腿走的,比四條腿的危險。
牠說,那些兩條腿的,會坐在大大的盒子裡,要小心他們和那些黑壓壓的路。
牠說,不要接近他們。
……雨水由牠的眼角,落至泥地上。
……牠說,他們……是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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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答應寫給小夏的,遭棄毛孩視角文
回頭翻文章,發現好一陣子沒有寫原創了(遠目
看完有一種憂傷的感覺 QQ
回覆刪除版主回覆:(03/19/2016 02:41:41 PM)
大家都要好好珍惜與毛孩們的緣分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