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我今年初貼在AO3(為參加一個創作活動的活動文),
因為對自己來說是一篇很特別的小說,就花了一點時間翻成中文放過來
翻譯的不順暢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_ _)>
標題取自泰勒絲的同名歌曲,Fearless(無懼)
「要怎麼知道你愛一個人?」
光是搜尋這個條目就讓南俊感到相當愚蠢,但他告訴自己這很合理,因為對他來說這是全新未知的領域,在昨天之前──或者說十分鐘前,因為現在正值午夜──他以為自己是無浪漫傾向者。
而且就算他愛上了誰也並不代表他就不在無浪漫的光譜上了。在南俊短短的27年人生中,他從未愛上任何人,也沒有感受過那種瞬間的吸引,或渴望與他人產生親密的連結;從未冷汗涔涔地大半夜從床上彈起,打開筆電,在上頭輸入打青春期後就沒有問過任何人、更遑論是廣大網路或網友的問題的關鍵字──直到現在。
在活了短短的27年後,他倏然意識到自己愛上了竹馬兼室友,朴智旻,但他卻想不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變得不同。
汗水在鍵盤上隨南俊打字、點擊和捲動留下漬痕,從關於浪漫愛情的網站到無浪漫傾向光譜,重新審視自己、閱覽論壇、重讀又再訪以前看過後建立了書籤做參考的資料。這感覺像是他在某方面做人失敗,可能是做自己失敗,因為他沒能徹底地了解自己?這樣想有道理嗎?
南俊相當確定他們兩人的友情確實就是那樣開始的,就是友情;因雙方家長素有淵源、因此無可避免地長時間處在一塊而產生了情誼,無視於當年他們一人住在釜山,另一個人在一山。
從肩後環抱住他的手把南俊嚇了一跳,無意義的亂碼隨之出現在螢幕上,等嗅覺受器們辨別出了柑橘和肥皂香後他才放下了心,不需要轉頭就知道是智旻。
等等,智旻?
驚慌來得太慢,慢得如果南俊此時關掉筆電或眾多分頁只會看起來更可疑,而這全都被他的腦袋莫名地轉化成脫口而出的:「我覺得我好像愛上你了。」
窘迫與尷尬伴隨智旻在他身後的吸氣湧上,南俊轉頭正好看到智旻緩緩眨開眼,亂翹的頭髮和睡得微微隆起的臉頰可愛得南俊心臟怦怦跳,這般不和諧音是從未有過的。
智旻的視線定在螢幕上,眼底映上了縮小的許多分頁,手指輕輕在南俊的帽T上搔刮;南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在智旻小小地「喔」了一聲時就明白對方已從眼前的資訊得到了結論。
他以為智旻會收回手,會給他人類史上最柔和又體貼但仍令南俊心碎的拒絕,不料男人的嘴唇貼上了南俊的頸部,在智旻吐氣時髮絲搔著南俊的側臉。
「我想確認一下,你的意思是浪漫愛情,對吧?」
莫名其妙地,這觸動了南俊戰鬥或逃跑或胡言亂語的反應,而第三個幾乎每次都勝出:「我是說我覺得應該是?我知道我說過自己是無浪漫傾向者然後我覺得應該還是?只是在整個光譜上我大概是半浪漫傾向因為我跟你當了整整二十年的朋友然後你是唯一讓我產生浪漫吸引的人而且要從友情變成愛情花了這麼多時間?」
「啊,哥,我不是在懷疑你的身分認同。」智旻在南俊不得不吸一口氣時回答,有效地中斷了南俊繼續胡言。「我只是想確定我們的理解是一致的,這不是我的大腦產生的幻覺。我也愛你。」
回應來得太過容易,理所當然到南俊花了幾秒才消化完剛剛聽到的話語。
「你也是?」
智旻的胸膛隨著回應微微震動。「一直都是。」
「但是,之前你的男朋友和女朋友──」
智旻笑出聲,南俊解讀出其中的羞赧和窘迫,就如他解析環境相關的研究論文般輕易。「你剛剛不是說你過了這麼多年才對我產生浪漫的情感嗎?」
南俊立刻就挑出了他的話中話。「你以為你之前感覺到的──」
「現在感覺到的。」智旻糾正他。
「現在感覺到的。」他的胸腔無視他意願地熱了起來。「你以為可能是另一種形式的友情所以和其他人交往,後來才發現你──其實愛我?」
「我覺得這應該是等早上再談的話題。」智旻咕噥著回答了他的問題:「我要先說,我沒有騙過我的伴侶,也一直都有讓他們知道我的感受,知道沒辦法回應他們的感情後也沒有拖著那些關係。」
「智旻啊,我不是在懷疑你的身分認同或你的人格。」南俊微微改過智旻的話回敬他,得到的是對方笑著往他胸膛輕打。「我們兩個都這樣。」
「似乎是呢。」智旻的語句帶著暖意,語畢扯著他的身軀,有效地半逼著南俊把筆電關掉並跟著智旻被拉進自己房間。
最後一瞥時,他的筆電顯示兩點五十分。印象中南俊大概是午夜時起床的,那就表示他大概花了三小時為一件智旻只花幾句話就解決的事情(他新發現的浪漫情感)緊張焦慮(他總覺得這聽來像是他們人生的寫照)。
「我們可以早上再談。」南俊被推到床上,不過他在智旻能把他安頓好前阻止了他的動作,雙手握住後者的手。
這不是他第一次握智旻的手,但多了另外的涵義後感覺似乎就不同了,不過那說不定是南俊疲憊的腦袋憑空想像出的東西。然而他還是忍不住驚嘆於智旻的手放在他手裡看起來有多小,幾乎能完全被他包裹住。
「喜歡你看到的東西嗎?」南俊沉默期間智旻開口調侃道,而他大概是做出了某種無意識的正面回應,導致夜裡仍顯見的粉在男人的頰上綻放。他忍不住想通常這種時候是不是就會睡在一起;忍不住想智旻會不會想這麼做。
不過智旻沒有做出想爬上他的床的舉動,奇妙的寬慰感和失望在南俊和他道晚安時悄悄盤據心頭。
老實說,南俊不知道該對早上有什麼期待。這是個普通的星期五,如果不考慮他剛和自己的竹馬告白而且並非單戀的話,這樣他們算是男朋友?伴侶?智旻對這類標籤是怎麼想的?躺在床上,南俊再一次地面對他或許並不如自己所想的了解智旻這一事實,腹中彷彿沉入一顆巨石般難受。他一直以為他們兩人同作為最好的朋友及無性戀者對彼此裡裡外外都熟得不得了,但理想與現實的差距似乎大得超乎他的預期。
等到南俊的第二個鬧鐘響了、他的「再不起床就得跳過早餐」鬧鐘男人才彈起來開始早晨的活動,等他從浴室出來到廚房時智旻已經在那了,手握咖啡,臉因睡眠有些浮腫,南俊的心在他的胸口胡亂撲騰,奇妙的感受已被他與誕生自舊感情的新情感成功連結。
「早安,哥。」智旻朝他的方向揮了揮手,眼睛半張,南俊則試圖搞清楚自己該做什麼。他應該像平常那樣跟智旻道早嗎?還是要抱抱他、親吻他的額頭?有什麼是他作為男朋友或伴侶應該知道的基本禮儀嗎?
陶瓷輕敲木桌的聲音中斷了南俊的思緒,而現在、喔、智旻雙眼睜開正看著他,南俊真的花了那麼多時間思考嗎?
「哥,」智旻輕聲道,聲音柔得彷彿害怕擾碎了平靜的早晨,「你在想什麼?」
南俊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鐘,注意到時間比他想的更晚時微微變了臉。昨晚他們說早上會再談談,但此時早晨自窗外照明室內時,感覺卻不是對的時候。
或許是感覺到了他的恐慌,智旻又拿起自己的馬克杯,移開視線。「我們下班後再談怎麼樣?我回家路上買晚餐。」
那聽起來……是最適當的辦法。
那一天南俊在一片恍惚中渡過,完全無法專注於工作,腦中反覆想著他想跟智旻說什麼,智旻又可能會跟他說什麼。課堂一節一節過去,伴隨著學生在下課時擠過來講桌旁問他問題;通常這樣的情況會讓南俊相當高興,但隨著時針前進,他發現自己正倒數著最後一堂課的結束。
是恐懼?害怕?焦慮?理智上,南俊知道他不需要如此,他們從幼稚園開始就認識,自從互出櫃為無性戀者後更拉近了距離(而後南俊又發現自己是無浪漫傾向者),搬到首爾讀大學後更是,然後他們當了室友幾年來著?快三年?南俊敢說自己是數一數二了解朴智旻這個人的人,而若智旻是第二了解南俊的,大概也沒人敢自稱第一(可能有一部分是因為惹毛智旻滿可怕的)。
所以說他真的沒理由這麼緊張,尤其因為他已經知道自己並非單戀,但糾在南俊腹部的結拒絕消失,隨著愈來愈接近智旻回來的時間就沉得愈深。
一如往常地,南俊比智旻早回到他們的公寓──等等,那應該由他買兩人的晚餐的,或是,不對,智旻買晚餐的確比較合理,既然是南俊要等他的話,等太久晚餐可能就冷掉了。媽啊,南俊又在鑽牛角尖了,而大家都說他是個聰明人。
還好門在南俊努力把自己拉回眼前時嗶嗶打開了,牛肉炒粉絲的香氣立刻淹沒了他的嗅覺,腹部因為完全不同的原因而咕嚕叫。
兩人暫時沒有對話,分工處理著擺碗盤和拿出餐具這類瑣事,直到最後,除了吃東西和說話外沒有別的事可做。
「你要先吃飯還是先談談?」智旻顯然意識到需要由他來掌舵,因此主動提問。(字面上來說也諷刺地切和事實,因為只有智旻有駕照。)
不用多想,南俊就做出了選擇。「我們談談吧。」他很懷疑在這種狀態下能吃得下任何東西。
於是他們面對面坐下,晚餐擺在兩人中間,智旻清了清喉嚨,今晚第一次看上去和南俊一樣緊張。
「呃,我們要不要──」智旻開口。
「睡在一起?」南俊脫口而出。
南俊現在開始頭也不回地挖洞到阿根廷正是時候。
如他所預料的,智旻神情染上困惑的色彩,南俊為了找到恰當的字句又多花了幾秒:「不是那種睡在一起!我是說,我不知道你覺得怎麼樣,但我還是不想發生性行為,我只是想說說不定你會喜歡偶爾睡同一張床?」
他的解釋讓智旻的神色和緩了不少,輕鬆的笑容隨他點頭的動作點亮了他的容顏。「我喜歡。你呢,哥?」
「我覺得應該會不錯。」南俊小心翼翼地提供他的意見。他人對自己不愛肢體接觸的理解他自然是清楚,而他們一點也沒錯。但南俊想他可以試試,而且說不定會喜歡。他們也不需要擠在一起,只是在被子下透過熱傳導共享體溫,可以聊聊天,或是關燈後直接睡覺。
「我的界線還是一樣,我也想知道你的有沒有變化。」智旻接著提出,語句使他緊接著的話在說出口前就變得十分理所當然:「我不想做愛,但我想多跟你窩在一起。接吻可以但不要有舌頭。」
南俊正張嘴要回答時,智旻又追問:「還有你對公開表示愛意接受度怎麼樣?」
聞言南俊又閉上嘴,考慮了一番。他從未深入想過,但他想他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麼,也猜想智旻同樣明瞭。
「我對性事的接受度和你一樣。也就像你知道的,我不是很熱愛肢體接觸。」南俊伸手抓後頸,不知怎麼的突然覺得桌下的地毯有趣了起來。「所以可能不能一天到晚窩在一起?公開表示愛意我可能沒辦法。」他皺起了臉孔。
房東阿姨聲稱這地毯一直都在這,原本似乎是某任前房客的東西,但在搬家時沒有帶走。褪了大半的紫與幾乎看不見、近尿黃的滾邊混成一片,或許以前曾是繁複的花樣但現在就只是阻隔在他們的腳和地板之間的微絨扁物。半被桌子遮擋或許是一件好事;地毯並不特別好看,對於妝點空間也沒有什麼效果,等他們搬家時大概也會被他們留在這吧。
南俊過了好一下才發現桌上多了一隻伸向他的手,穿過擺出的一盤盤食物,是南俊不可能錯認的短小指頭,中指和無名指上各戴了不同的戒指,銀與黑在日光燈下閃耀。
「哥,」智旻哄道,「看我。」南俊抬眸,與智旻溫和的視線相交。「我們不用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我們的關係不同了並不改變這個事實。」
有什麼在南俊胸口鬆脫。一股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其存在的緊繃,令他先是鬆一口氣卻又困惑不已,因為這表示他潛意識裡以為智旻會因為兩人關係改變了而對他有一反常態的不可能的期待嗎?
(事後想想,這似乎有道理得令人難過,因為這不就是友情變愛情的關係中最常見的一種期望嗎?之前跟之後中間必然有某種如同隱形門檻的「不同」或「更多」,才代表關係真正的轉變?)
有一霎那他思忖著,是不是應該將他突然的發現和智旻分享,儘管並不是多令人開心;最後他選擇暫時擱置,放到腦海角落某個標著「以後再說」的箱子裏頭,下頭銘刻著「可能會毫無預警地向智旻脫口而出」。
「我們慢慢來。」智旻正說著,把南俊飄忽的思緒拉回當前。「我們不需要現在就握有所有的答案,你不覺得嗎?」
智旻的手仍放在桌上。掌心半開向上,不能說是在邀請南俊握住,但如果南俊想的話他可以。
於是他就這麼做了。
當細長的手指覆上掌心,智旻的笑容揚起,手指蜷曲、鬆鬆地抓住南俊的手。
「好。」南俊吸氣、吐氣,慢慢的、平靜地。
「慢慢的。」
外人大概會以為既然他們都是無性戀又認識了很久,那轉變成稍微不一樣的關係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但那完全是根據所有無性戀者要的都是相同的東西和所有交往關係的運作方式都差不多的錯誤觀念所產生的錯覺。
倒不是說要重新定義他們是誰和他們是什麼關係很困難,而或許這真的和以上的事情有關,但更大一部分是因為他們願意和彼此溝通,不管是為了多尷尬或感覺理所當然的事情。
兩人已經當了室友一陣子當然也對此有益,他們知道該怎麼倚靠和支持對方,因此挑戰就成了要找出所有那些朋友關係時沒有去添滿的縫隙和角落。
(這完全不出乎任何人意料地令南俊陷入恐慌,因為他突然發覺自己從未想過朋友和人生伴侶的差異是什麼,而他和智旻的互動似乎也沒有什麼差別,但那樣他真的愛智旻嗎?他現在對智旻好嗎?面對兩人的關係,他的態度不夠嚴謹嗎?
有了如此驚世駭目的啟示,南俊同一天晚餐後就和智旻在沙發上全盤托出,智旻就坐在他旁邊,腳墊在南俊腿上。
「我認為朋友和情人或伴侶的分別是很主觀的。」在南俊向智旻倒空了腦中所有供他解析時對方這麼說。「譬如我和泰亨。我們做的很多事對很多人來說大概都超越朋友界線,但我們彼此知道我們是純粹的靈魂伴侶,我們也都有我們非常珍惜的情人或伴侶。」南俊非常努力不讓自己在被間接提及時升溫,低頭專注於短褲上出現的線頭。「我覺得需要充分的溝通來保證沒有任何誤會,因為這不只是表面的言行而已,也包含你的感受,而感受並不是一種肉眼可見能理性搞清楚的東西。」
智旻停頓,若有所思,也可能在等他開口,最後南俊說出口的是:
「你怎麼這麼有智慧?」
南俊的稱讚在智旻頰上渲染出一片粉紅,又喜又羞地笑了出來,如鈴笑聲總讓男人產生做出類似摘下星星送給他的衝動。
「哥。」他說,語調說不出的溫柔。「我只是在重複你以前說過的話。」
.......噢。)
振奮、害怕,各種情緒交纏在心頭,還有感激與寬慰在他身邊的是智旻,一直都是智旻。
「如果我不是半浪漫,你打算怎麼做?」
他們在一座小山上,秋天天候涼爽得他們不需要擔心曬傷,但依然暖得南俊出了一層薄汗,秋風陣陣拂過山頂散去了熱意,不過這下上衣反卡在某些讓人不怎麼舒服的縫隙中。
智旻朝他眨眼,視線從眼前風景移到了南俊身上。「什麼都不做?」他說,舉手抹去聚在上唇的汗水。「我們在這之上是朋友,無論我們是什麼關係我都很享受與你共處的時光。」
點頭,南俊仰脖飲水,眼神飄向山下攤開的首爾。各式形狀和高度的建築聚集在河岸,車輛自東河大橋加速駛過。春天來臨時,盛開的連翹花會沿步道攀頂,秋天則準備過冬,讓此時的山景顯得較為空蕩。智旻的回答既感覺很智旻也感覺不太像他,雖然這樣的想法也讓南俊反思自己是不是對智旻有某些與本人不合的成見。
以智旻緊接著發出的笑聲判斷,感覺他似乎真的能讀南俊的心。「泰亨有幫我釐清一些思緒。我之前也不確定該怎麼做,不過我想我的問題比較單純,畢竟是有浪漫傾向者什麼的。」
「每個人的掙扎都不同。」南俊轉身向智旻,一點也不喜歡對方輕言自己的煩惱,這倒是相當符合智旻往常的風格。「你是有浪漫傾向者並不代表你的煩惱什麼也不是或是比較不重要。」
智旻面上溫柔的笑顏把南俊從腳尖暖到髮梢,像是有人把電暖器調到最完美的溫度擺在他腳邊。「為什麼你總是知道要說什麼?」
「我沒有。」注意到智旻的手掌心朝上躺在兩人之間,南俊抓住機會,把自己的手蓋上去。「我只是盡我所能。」
智旻的手一直都比南俊的小,但他折衷的作法是把兩人十指交扣,掌心對掌心,大小剛好能讓南俊隻手包裹住。
「那是我唯一對你的要求。」
除卻南俊對智旻的感情之外,很難說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同了。他們還是住在一起、下班後一起吃晚餐、偶爾在睡前小酌一杯;週末時他們會一起去博物館參觀或是爬山,有時也會各做各的事,或跟自己的朋友出門。
或許最大的差異是他們有時會睡同一張床;或許是他們一塊出門時偶爾會牽手;或者……老實說,要記得每一個小小的變化對南俊來說很難,尤其當他正重新認識朴智旻這個人的所有。
在第一次討論後,他們又陸續有了大大小小的談話,也有一些不大不小、沒什麼開創性,但仍然重要的深談。
他們在家時的相處方式也因此產生不同。智旻一直都是屬於比較喜歡肢體接觸的類型,而南俊就不是。但他並不介意兩人坐沙發時智旻靠過來,頭枕在他的肩上,玩手機或用平板。事實上,南俊會說有時他也渴望那樣的親暱,在這點上智旻常常不等南俊自己說出口就已精準地先行滿足,厲害得有些可怕。
就如片刻前,南俊拿著書坐到沙發上,但他的腦子卻怎麼都吸收不了眼前的內容,重複讀著相同的句子直到一個熟悉而溫暖的存在落在他身旁,智旻也沒多做什麼,只有摺收的腳微微與南俊的腿相碰,髮絲搔著他的下巴。
「你還好嗎?」智旻喃喃道,吃完早餐後的睏倦滲透了聲線,比平時更低更糊。南俊點頭,知道智旻會感覺到,落下了書本暫時放棄閱讀,一直潛藏在皮膚下的嗡鳴感在智旻來之後掙扎著找到宣洩口。
他們沉默地坐了一陣,南俊試著組織語言,智旻打著盹,證據是不斷要滑出他垂下的手的手機,直到它真的滑落、在地上喀啦喀啦響把智旻驚醒,而南俊也突然茅塞頓開。
「智旻啊。」南俊的聲音有些沙啞,於是他清了清喉嚨,智旻撿起手機恢復原先的姿勢。「你有看過那些性感的廣告嗎?」
「你是說那種男女性的內衣褲廣告什麼的嗎?」
「對。」他停頓,決定就這麼說下去:「你知道有人真的會對那些廣告中的模特兒產生性吸引嗎?」
「他們會?」智旻吃驚的語氣與南俊初次發現時如出一轍,令他大大地為不是只有他這樣而鬆一口氣。
「我想也不是所有人。」南俊澄清。「但的確比我以為的要常見。」
「嗯……」智旻沉思著,語氣略帶疑惑、驚訝。然後,幾乎是毫無關係地──
「哥,你有質疑過自己的身分認同嗎?」
短促的笑聲猶若反射地自南俊口中吐出。「有時候。」
「我其實不時就會懷疑自己到底是無性戀,還是只是沒有很喜歡性愛,你懂吧?」智旻繼續著,讓自己坐正些直視南俊。「但聽到你說的那種事我又會重新自我認同,或我會試著想像自己和誰發生親密關係,可是我就……沒辦法,那樣?但不是說我覺得自己少了什麼或是有缺陷。」他翻了個白眼,「我想那大概就證明了這個社會有多努力灌輸在我們這些東西,我應該要想做愛,如果不想,那就是我還沒遇到對的人。」
「那倒是。」南俊回答。智旻的眉間形成了小小的溝,並不完全是不高興,可能也包含著懊惱。這不是兩人不曾談論過的話題,雖然可能不如這次直接和有針對性。南俊回想著自己突然頓悟的那一刻,在他們開啟這段關係的新篇章時的轉變時期。「在一段固定伴侶關係中時,外界都會有某種特定的期待,好像你會突然想做那些你之前不想要或不需要做的事,但這種東西不是這樣運作的,即便我們想和誰發生性關係,也不改變我們是誰或我們的自我認同,更何況有時我們的標籤也會改變。」
智旻微沉吟,將頭靠到膝蓋上。他的腳趾蠕動時掃到南俊的褲腳,和手指一樣可愛,又小又圓,尖端帶粉紅。這麼說起來,南俊一直都覺得智旻很可愛。客觀來說,他知道智旻想性感時也可以很性感(他看過智旻穿那些緊身皮褲和短上衣),他也的確認為智旻是性感的,南俊只是單純沒有感受到性吸引;而儘管南俊在自我認同上相當有安全感,有時他還是會產生需要向自己交待自己,重新認同自我的感覺。
清脆的掌聲把南俊從思緒中拉回來,眼前智旻手掌相疊,面上是清晰可見的決斷。
「好了,我們不要再質疑自己的身分認同了。」智旻宣告,語氣相當嚴肅。「我們來做點別的。」
而做點別的的意思顯然是進行類似20問的遊戲。
「我覺得再更了解彼此一些有益無害。」智旻在沙發上移動,腳結結實實地落到了南俊懷中。他的書現在已經永久(或至少暫時)躺在小咖啡桌上,而他發現自己一點也不介意。尤其當智旻似乎正準備安家於他身上,南俊心臟加速的怦怦跳隨時間過去也變得愈發熟悉。
「好啊。你想知道什麼?」就他個人來說,南俊什麼也想不到。不是他不想更深入認識智旻,而是他更喜歡智旻來領導對話,尤其對方顯然有想問他的問題。
此刻智旻的笑容透露著惡作劇的氣息,不知怎麼地更靠近了南俊些。「有什麼是你想跟我一起做但之前沒有做過的?」
好吧。這進行的方向和南俊想的不同。
「我總覺得這聽起來像是陷阱題。」南俊決定這麼說,如他預料的得到了略帶噘唇的「才不是」作為回應。安撫了對方一下,噘嘴的程度卻與南俊思考的時間呈正比。
他的視線又回到落在他懷中的雙腿,沿此到智旻的腰部,連結到他的手,最後到捧著智旻自個臉的手掌,正靜靜等待南俊的回應。
南俊的回答幾乎是未經他允許地冒出,感覺像是被智旻的眼神誘出的。(或許真的是。)
「你的手。」
智旻的眉毛一路上揚,藏入了髮際線。「我的手?」他略帶打趣的語氣伴同南俊臉熱。「我的意思是──」他朝智旻揮舞了下手,「它們很可愛,我想握著它們?」
作為答案,智旻伸出手,南俊則自動自發地抓入手中。無論過了多少年、兩人成長了多少,智旻的手一直都更為肉感,軟但有彈性,小小的與他大大的心臟呈反比,南俊不禁動手捏了捏它們,將它們翻來覆去,欣賞智旻的指甲,一根一根撫摸他的手指,如此純粹的可愛緊緊捏著他的心臟不放。
「喔。」當南俊抬頭時,映入眼簾的便是智旻臉紅的模樣,玫瑰紅在臉龐上綻放。「你是這個意思。」
「是啊。」南俊小聲回道。
他們就這樣待了一陣,智旻才再次開口:「哥,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同樣的問題也問你。」智旻的手掌心朝上置於南俊的手中,大與小,纖長與粗短。「有什麼新事物是你想和我做的嗎?」
幾拍的沉默後智旻發出一聲羞窘的呻吟,頭咚地敲在南俊肩上,與南俊預期會得到的反應截然不同。
「很丟臉。」智旻往南俊的肩膀咕噥道,手掌翻過抓住南俊的。「而且有點怪。」
「說看看嘛。」
智旻的答案全糊在了南俊的上衣中,一串南俊不可能自行解析其意義的字。他小力地戳了兩下智旻,促使對方微微抬頭,足以令他在重複剛剛說的話時能讓南俊聽懂。
「你的肌肉。我想摸摸看。」
「我的肌肉?」南俊的視線自動落到自己的手臂上,自從他開始和柾國一起去健身後就變得更加突出而結實。最近他也開始上皮拉提斯課程了,智旻則一直專注於精進自己的跆拳道和劍道。
鼻子可愛地皺起,智旻意思意思地要把手抽出來但無功而棄。「我想可以說是我無關性愛的性癖,如果有這種東西?我喜歡大塊的肌肉。」
南俊忍俊不禁,得到了瞪視一枚。「你想的話就做吧?」他接著做出的動作有些類似西方過去的紳士們伸出手臂給自己的女伴那般,不過意圖足夠清晰,智旻緩緩以雙手包覆住他的上臂,視線則停留於南俊臉上,一邊注意著他的表情一邊輕輕地擠了一下。
擠的瞬間智旻就笑出了聲,半是愉快半是羞窘地又擠了一次,這次更用力,行為和害羞的模樣相矛盾。
因為手頭沒什麼事要做(他無意玩雙關),他的腦袋自動浮出了他們最近剛討論過的話題。
「根據定義,性癖是非典型性口味或行為,所以我想性癖本身就帶有性愛含意?」南俊思索道,「但語言會跟著人類演化,所以我想也沒關係。」
「我就喜歡肌肉,尤其是二頭肌和大腿的。」智旻澄清,手不離南俊的上臂。「它們很有彈性,結實但不硬?大概就是有點像壓力球但不是資本主義的果實。」智旻說著笑出了聲,前傾落到了南俊胸膛上,而「智旻最近很長和玧其哥混在一起」的想法同時掠過他的腦海。
智旻的笑聲花了些時間才漸弱,整個人幾乎黏在南俊身邊。「那暫時沒有其他問題了?」南俊覆住智旻的手,對於面上擅自彎起的寵溺弧度無力抵抗。「你其實只是要找藉口摸我的手臂,對吧?」
「不是!」智旻好不容易找回的冷靜被爆出的笑聲碎屍萬段,直接滾到了南俊腿上,若不是南俊一隻手抓著他就會滾下沙發。
「你知道,你可以實話實說沒關係,我不會生氣。」
南俊偽嚴肅的語氣又誘使智旻爆笑,大聲嘹亮又快樂,填滿了所有原先尚未被智旻充滿的空間,包含套房、這間房間,和南俊心中所有空隙。
「你們都叫對方伴侶還是男朋友?」
南俊差點把飲料噴出來,讓自己出糗。當他努力把吸進氣管裡的冰咖啡咳出來時,泰亨朝他眨眼,絲毫不受影響,上衣的花卉紋樣沿著他的軀幹隨夏風飄動,季風吹過山頂削減了暑氣。
智旻和柾國不見蹤影,不過南俊不怎麼擔心他們,以他對他們的了解他們大概正物色著最好(或最搞笑的;雖然有時這兩者在他們而言是同義的)的拍照點。南俊早該知道泰亨沒加入他們是有什麼密謀;泰亨和柾國一樣擅於拍照,即便後者現在更專精於攝影一些。
「我們還沒決定要怎麼稱呼。」確定自己咖啡都吞下後南俊才回答。「智旻跟你說的嗎?」
泰亨聳肩,嘴角上拉了微小的弧度。「他不需要,我從你們兩個的感覺就知道了。」
「啊。」南俊低下頭,羞赧已隨之襲上神智。「這麼明顯嗎?」
「應該只對跟你們夠熟的人來說吧,我想。」泰亨揚起笑容。「我很為你們高興。」
強烈的心虛後是放鬆、緊接著罪惡感,一波一波截然不同的情緒把坐著不動的南俊打得找不著邊,只能盡力將滿溢的情感控制住。他們所有的好朋友──包含泰亨──一直都提供南俊很大的支持,不管在他無性戀方面或無浪漫傾向方面。但他此刻才突然發覺,即便有這麼多年的信任基礎,他心中還是暗暗害怕著他們會因為他過去自我認同是無浪漫傾向、卻愛上了一個人而認為他是騙子、是假冒者。儘管他理智上知道他們並不是這樣的人,他們會理解,大環境還是讓他說服自己……或許他們不會。
而他真的好高興好高興他們證明他是錯的。
「抱歉。」
泰亨側頭,表情除了微微的疑惑,不帶一絲評判。「因為我高興你很快樂?」在南俊能開口前,泰亨已經繼續說道:「哥,不是你教我人們的自我認同會改變,而那是正常的嗎?我怎麼會不高興你愛上智旻,而且他的感情得到回應了?」
「等等,」南俊搖搖頭,「你原本就知道智旻愛我?」
泰亨少許的良心給他的臉上了一點罪惡感。「啊。」不過那很快也消失了,被他後續理直氣壯的語氣抹消:「他叫我不要跟別人說,而既然靈魂伴侶重於朋友重於色,等等,」泰亨皺起鼻子思索,「說色對嗎?」
眼看泰亨已經完全偏離了主題,南俊忍不住笑出聲,一手繞過去側擁著他。
「我懂,我不介意。」
雲朵飄過,遮擋了部分陽光;在不遠處,南俊聽到了柾國的狂笑與智旻的高聲咯咯笑形成的雙重奏。
「哥,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
「你是怎麼知道你愛上智旻的?」
同一個問題南俊也經常自問,就連現在,俯瞰山下美景也不例外。
「老實說嗎?我不知道。」他承認。「我其實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改變的,只知道有一天看著智旻,我愛他的念頭就自然而然地浮現了。」
他現在是這麼說的,但在那個當下可怕得不得了;沉重得南俊因過於自覺自身的感情而動彈不得,他無比地幸運,因為他的感情是有得到回應的,在全世界幾千幾億人中,他愛上了最好最好的人。
「我想,」南俊繼續思索著,「我是突然意識到我不想沒有他在身邊。」
「那很詩意呢,哥。」
「會嗎?」後頸微癢促使南俊伸手去抓來緩解。「對不一樣的人大概都不同吧,但這是屬於我的真實,也是我愛他人的方式。」
在他身旁,泰亨上下移動頭部,看起來是某種形式的同意或認同。
「你通過了。」
轉頭,從泰亨的表情無法判斷自己是不是聽錯。「通過什麼?」
「當然是靈魂伴侶測驗。」他回得理所當然。「跟智旻交往這是必須的。」
「啊,原來。」點頭感覺是比較恰當的選擇,因此南俊就這麼做。「我很高興他有你這麼好的靈魂伴侶在幫他把關。」
聞言泰亨終於展露笑容,伸出手要和南俊握手讓後者小驚訝了一下。
「我也會照看著你,哥。」
南俊毋須多花時間就能立刻回答。「我也是。」
「嘿!」智旻撞到兩人之間,一手攬住他們一人肩膀。在他身後,柾國有樣學樣,差點把另外三個人都撞倒了。「你們要過去那邊拍照嗎?柾國找到了完美的地點。」
看著他,笑著、容光煥發,汗水點綴著他的臉龐,南俊難得地湧起想親吻他的衝動,於是他順從慾望,不但嚇到了智旻,也嚇到了泰亨和柾國。
泰亨理所當然地是第一個恢復的,立刻就調侃起他:「哇,南俊哥主動?今天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升起的啊。」
依然維持著一張完美的驚訝皮卡丘臉的柾國彷彿見證了某種奇蹟,伸出手像是要摸智旻的臉頰時突然回神、瞬間拉回手臂。
智旻直直盯著南俊,訝異與滿足為他的雙頰上粉,只有氣無力地朝泰亨揮了兩下手,後者此刻神情溫暖,只在雙眼周圍看得出絲絲的得意。
「幹嘛?」南俊哼道,試著將肯定高掛於臉頰上的羞紅壓下。「難道我不能也偶爾親智旻嗎?」
「你當然可以,哥。」一隻小手來到南俊後腦杓,手指搓著他的髮絲。「所以,拍照,你們要嗎?」
「好啊。」南俊爽快地答應了,泰亨兩手舉高要他們把他拉起來。智旻見狀翻了個白眼,但他臉上的笑容和毫不遲疑伸出的手與此相牴觸。他們挑的地點在邊角一些的位置,柾國先設定好了相機讓他自己有足夠的時間能跑過來擠進畫面裡。
五。
柾國跑回來,智旻的手牽住了南俊的。
四。
柾國做出準備姿時泰亨將手搭到了他們兩人的肩上。
三。
他們同時握緊彼此的手,相視一笑後轉向正前方。
二。
「笑!笑!」柾國提醒,雙手擺出勝利的V。
一。
相機的紅燈亮起。幾乎是同時,智旻和南俊轉向彼此,智旻踮起腳尖在後者的唇上落下蝶翅般的輕吻,柾國也剛好轉身抱怨:「啊,哥!你們一定要在拍團體照時接吻嗎?」
「我們是在照片拍了之後才親的!」智旻抗議,放開南俊的手只為攬住他的腰,在泰亨偷笑時半無尾熊抱著南俊。
「柾國啊,你相機是設定連拍模式對吧?」
(過了好一段時間,智旻才有些害羞地把柾國傳給他的照片秀給南俊看。第一張是相當正常的團照,然後一張一張過去兩人逐漸轉向對方;南俊不太記得自己當時在想什麼,但應該是想轉身看智旻。反過來說智旻,只消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做什麼打算,意圖和眼神完美地被捕捉於永恆。
南俊沒有存作手機螢幕畫面,他有注意到智旻把他們兩人的聊天室更換了背景。不過他把所有的照片存到專屬於他們的資料夾中。而或許,他上班需要提神時偶爾有偷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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