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回帝都,街道建築早與雅彥離開時大相徑庭,曾經有些熟悉的攤販和店鋪也是不認得的模樣,令人不勝唏噓。
夜間的帝都又更加不同了,厄除他是本就不識得幾個,妖異們也幾乎沒幾個認識的。不過如此說來,其實雅彥交友算不上廣闊,除隱村居民之外他熟識的只有……。
漫無目的地走著,雅彥聽到不遠處傳來吆喝聲,好奇心領著他的步伐靠近,漸入眼簾的木箱擺在小心停好的腳踏車上,中央鏤空的部分插入了圖畫,栩栩如生地描繪著──
「賴光四天王的故事要開始囉!故事要開始囉!」說故事的人翁面遮面,身子半籠於陰影中,著實難以看出是人是妖。在他身邊已聚集了一小群精怪,各式不同的氣息混雜一塊,他們擠在小小的空地上,在翁面人敲打兩根木棒時逐漸消聲。
翁面人站定於箱子旁,隨手一揮自木箱後點亮了後頭的燭火。搖曳燭光在圖紙後渲染了彷彿黃昏的色彩──或是黎明。
「咳、咳!」翁面人瞬間拉住了所有人的注意,雅彥也不自覺受其吸引,雙眼離不開面前的紙芝居。
「平安時代大將源賴光,手底四名家臣……。」
「源賴光那把安綱一刀切下,霎時間酒吞童子血流如注,怒吼著卻扭轉不了局面倒臥於血泊中死去。而這便是童子切安綱的故事!」
微弱燭火呼地一聲隨翁面人揮手熄滅,眾人霎時陷入一片三更夜色的黑,其中幾人──雅彥在內──忍不住驚呼出聲,多數人卻是鼓掌歡呼,從他人的隻字片語中顯然這是翁面人慣用的結束方式。
從不知何處出現了一盤五色糖果,妖異們稀稀落落地走到翁面人前,買了幾顆糖果才離去。雅彥排到一位青行燈後頭,儘管身上沒多少零花錢,幾顆晶瑩繽紛的糖果還不成問題。
「哦?第一次來嗎?您有些面生啊。」翁面人側頭看向他,語句間自帶的聲調旋律不知是天生的抑或是長久說故事練出的,聽著十分悅耳。
雅彥輕輕點頭,遞出了幾枚硬幣。「您的故事說得非常好,圖也很漂亮,我聽得非常開心。」
「那真是太好了。」包裝可愛的小糖果被放到雅彥掌中,雅彥道謝後轉身欲走時手臂冷不防地被對方抓住。力道不是很大,卻足以讓雅彥停住,翁面人忽地靠向他低語:「朝西北的山走,跟著河流到盡頭。謝謝您的捧場!」
還未反應過來,翁面人已經將他自然地推向一旁轉而去招呼另一位客人。雅彥稍微側聽了一會,翁面人卻沒有再做出類似的動作,也未與其他妖異道同樣的話語,甚至也不再看雅彥一眼。
他低頭,又看了看手上彩玉般的甜食。
滿月當空,林木參天,河岸下河水潺潺不知來自何方。此處雅彥從未來過,西北方更是眾山成群,他並不十分確定自己走的方向正確,不過就他所知自西北流向帝都的河流僅此一條,而盡頭大約便是山頂。
幸好這山看上去並不怎麼高,儘管無法飛行,雅彥粗估到頂也至多日出左右。
這兒風景在白日裡應該挺美的。雅彥走著思忖道,腳下步道不似一般獸道隨性雜亂,泥地踏得相當平整,路上一點雜草也不見,可見平日有不少人群來往。
或許父親也會想來和他走走?說起來,他們極少同一般父子那樣……。
可是,一般父子又是什麼樣呢?
現在雅彥已極少去想過去人類時的回憶,即便偶爾憶起也是關於那些過去欺負他的孩子們和自己的母親。
雅彥沒有見過那位父親的記憶。
他也不知道一般父子是什麼模樣。
「啊!」雅彥一腳踏出踩了個空,陷入沉思的他全然沒意識到已來到懸崖邊緣,翅膀撲騰撲騰了幾下才沒往下摔。
視線因此自然向下,對上了一雙巨大火紅的眼睛。
不知不覺來到了河水泉源,自地下不知何處泉湧而出,紛飛水花濺濕了泉眼外的大石,和盤據其上的白色蛇鱗。河水映出月光更顯蛇鱗的白練,巨大蛇身兩個雅彥也環抱不住,見頭卻不見尾,蛇身在泉水中繞上幾圈雅彥也數不清。
即便蛇妖在下雅彥在上,此刻他卻一點也不懷疑自己才是那渺小的一方,只從血紅雙眼透出的威壓遠遠超越雅彥所遇過的任何神靈妖異。
儘管如此,雅彥並不害怕。
自心底萌生的,只有發自靈魂的崇敬,彷彿刻在骨子裡的某種本能在此時被觸動了。
他找了處河岸降下,碎石間流過的河水沾濕了衣襬,蛇妖則看著他,靜靜的,觀察著他。
「烏天狗樂正雅彥,參見。」
不知道敬禮是否是恰當的做法,可這是雅彥已知的最高禮數。
上頭蛇妖似乎有了動作,雅彥屏息等待片刻,頭頂突然壓上一股重量,他愣了愣,抬頭時蛇妖已向後仰身,蛇眼盯著他不一會又抬頭往上看。
跟著祂的視線雅彥也抬頭,清晨的白鼠色已在逐漸轉紅,雲層邊緣的色澤不禁讓他想起了一位許久不見的朋友,名近似水的醫者瓶覗。
不知道他現在過的如何呢?
出神中的雅彥回神時,那蛇妖竟是已經消失了,連一片蛇鱗也未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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