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並不是隨口說說的。
雖然相處不過短短的數日，央卻騙不了自己，已經對這個貿然闖生命中的少年產生了愛慕之情。
那種感覺難以忽視，央一再告訴自己決不是那麼回事，但愈是否認，眼睛卻愈是離不開對方，苑的一舉一動在在吸引著他，一顰一笑都讓他胸口怦怦地亂跳。
然而許多原因讓他無法開口，最是阻礙的便是兩人的性別，央自覺是個對這類事情比較看得開的人，但是苑呢？苑的家人呢？
央是個謹慎的人。千百個念頭轉過心頭，他卻什麼也不說，只是向苑提出了一直住下來的想法。
「咦？」苑看上去十分吃驚。「真的沒關係麼？我都已經在央哥家裡叨擾這麼久了──」
「對我來說可不是叨擾。」摸了摸苑的頭，央的語調不由得放軟。
那雙噙著淚花兒的雙眼讓他怎麼也不可能狠心要對方走，何況現在的情況並不允許苑離開。
「那就請央哥多多指教了。」苑的臉蛋兒有些紅，央看著可愛，卻只能忍著想親下去的衝動，微笑道：「多多指教，苑。」
若不是對方是個男孩，真想叫他苑兒。
央原本的想法是，既然苑冬天過去了便會走，那也不需要把他介紹給村裡其他人。不過既然是不知道會住上多久，春夏自己也不可能一直跑村裡，隔天便把他介紹給鄉里的人們。
「他是苑，原本要到伍川村找親戚，不過那兒最近不怎麼平靜，所以暫時住我這兒。」他向村裡婆婆媽媽們介紹時便是這麼說的。
「唉呀，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呢，以後肯定會長成個帥小子。」幾個人嘰嘰喳喳的圍著苑說話，左一句帥，右一句可惜是外地人，被她們拉來拉去的讓苑不由得向央遞出求救的眼神，不過對方卻是笑笑的看著，然後和其他人交換著肉啊菜等等。
苑苦啊，身為妖怪的他可沒有和這麼多人同時打交道的經驗，漲紅了一張俊臉不知道該聽誰說話好，最後還是央過來拉了他一把，才沒被一群婆婆媽媽們給淹沒。
「我先帶苑回去了。」向幾位婦人們頷首，央這就準備和苑兩人回去了，這時其中一位婦人卻喊住了他們，拎著一個袋子就塞到了央的手中。
「以前沒說你，每次都換那麼點兒東西，現在兩個人吃哪夠啊？來，這是我一點心意，就當作是歡迎苑到我們村裡的一點東西。」
在她的強力支持下，央不得不收下東西，還一再地與她道謝，見狀適才還圍著苑的女人們也蜂擁而至，全都把自家最好的拿給央，讓他笑得合不攏嘴，拚命地道謝，等得太陽都西下兩人才回到央那小小的屋子。
「辛苦了，苑。」央的手掌撫過苑的髮頂，他的說法讓苑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央是因為知道那些人會有那樣的反應，所以才把自己帶去的，但那應該不可能吧？不可能……嗎？
儘管心中不無疑問，苑卻沒有將自己的疑惑化為可聽聞的言語，只是默默想了一番，接著和央忙著將各種不同的東西收起來，沒再去想這件事。
央和其他人不一樣，他不下田工作，只到山上打柴撿柴，東西吃得其實也不多，然而為了趕在那些被贈與的食材壞掉前全部吃掉，不得不增加每餐飯的量，這也間接使得苑比之剛到央家時要稍微多了些肉。
「這樣才健康啊，小孩子就是要有點肉。」打趣地捏了捏苑腰間長出的一點肉，讓對方不滿地拍掉了他的手，央只是笑笑，轉頭又去撥弄灶內的木材。
時節已入孟春，雖不如冬天那般寒冷，卻也決說不上暖和，入夜後的微涼吹得人直發抖。
央和苑夜裡就蓋同條被子，有時冷了相互抱著取暖，幸好是同性，倒沒什麼尷尬──假如央心中沒那一點其他心思的話。
懷中的柔韌身軀雖不屬於女性，卻有著少年特有的纖長和柔軟，抱在懷中倒也挺舒服的，只是他多了那層想法，夜裡不免難入眠，被苑問了也只能苦笑說不出原因，卻被對方解釋為是自己擠在他床上，讓他睡不好，甚至做出了睡地板這種行為，讓央大為驚恐。
好說歹說才讓對方相信自己沒睡好不是因為他，但是當苑追問的時候他又說不出所以然，足足讓苑難過了好一陣子，央心疼，卻依舊說不出原因。
幸好苑也不是會記著這種事很久的人，之後倒也沒唸著，讓央鬆了口氣。
不過因為現在家中住了個可口──不，是親切的少年，上門拜訪的人多了，小小的木屋不再只是兩人共有的時間多。
「我說苑，你偶爾也到村裡去吧，奶奶他們都挺想你的，但身子不好，沒法到這兒看你。」門外的姑娘殷切地和苑說著，只差沒拉著他的手懇求。
剛從山裡回來的央看到這幕，也沒去打擾他們，逕自繞到屋後堆放木柴的地方，他可不會承認自己正偷聽著兩個年輕人的對話。
「梁姑娘，還請你替我謝過了婆婆們的好意，但我實在走不開。央哥一個人在這兒，挺辛苦的，現在又要多照顧我，我不多幫著他怎麼行呢。」
苑的聲音溫溫潤潤的，宛如上好的玉石，光是聽著就讓人覺得舒服極了。
「唉呀……」梁姑娘感嘆了聲，突然沒了聲音。還以為是說完話梅話說了，沒想接著女孩兒道：「苑，你別怪我這麼說呀，但是央先生這麼孤僻，你可別變得和他一樣，村裡的人不喜歡的。」
別人說自己的事，央也沒什麼感覺了。自己這怪性子，對其他人的閒言閒語早沒感覺了，但不知苑是不諳世事還是故意的，接下去問道：「你也不喜歡嗎？」
唉……央偷偷的嘆氣。雖然直性子也沒什麼不好，不過女孩子恐怕很難招架吧？
果不其然，聽到了梁姑娘結結巴巴的聲音：「這、這，唉呀！」接著是輕輕的一聲啪，大概是苑被對方輕輕打了一下手臂。
「可是我挺喜歡這樣的央哥，很可靠，也對我很好。」對於自己說出了類似告白的話語，苑完全不自知，在後頭偷聽的苑心裡自然是竊喜著，想像著那位梁姑娘此時的表情，更覺愉悅。
不能怪他心術不正，實在是苑太容易激起女性潛在的母愛，儘管不打算表明自己的心意，卻也不希望他被女孩子們拐走。
梁姑娘良久不出聲，讓央幾乎以為對方已經走了。
「好吧……你喜歡，那就隨你吧！人家不理你了啦！」說完任性的話對方便奔跑著離開了，一點女孩子的矜持也顧不上，可見是被苑的話氣得不輕。
央想自己也該現身了，便走到屋前，正好看到苑一臉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的樣子，傻裡傻氣的倒也可愛。
「苑？怎麼站在這兒？」央裝傻，並不想被苑知道自己剛剛在偷聽他們的對話。
「啊，央哥。」苑走上前招呼。「沒什麼，剛剛在和人說話，剛好說完了。」
央也沒去問說了什麼，只說時間也晚了，乾脆來準備晚膳，苑自然也欣然道好。
只是走進去後，央馬上開始準備食材，苑卻沒有跟上，當央轉過頭看他時，見到對方皺著眉頭在看他。
「怎麼了嗎？」
苑走過來拉起他的青衫，央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破了個洞，大概是在山中走動時不小心勾破了，但是沒發現。
「不影響，別操心了。」他拍拍對方的頭，苑卻搖頭，接著用難得的強硬語氣道：「央哥等等換下袍子後給我吧，我替你補起來。」
「苑會補衣服？」下廚灑掃之外還會補衣，苑在他眼中和個小媳婦沒什麼兩樣了，不過央喜歡。
可能是以為自己會因為這些「女孩兒的事」被笑，紅了紅臉：「之前和廚房裡的大媽學的。」
「挺好啊，這樣苑才能照顧好自己。」央寵溺地笑了笑，又讓苑羞紅了臉。
兩個人速速吃完了晚膳，央把上衣脫了，然後把衣服遞給了苑，後者頓了一下，才快快拿過衣物，低下了頭不去看央。
過了一會兒，苑訥訥地問道：「那個，央哥不先穿別件衣服嗎？不、不冷嗎？」對於同樣坐在炕沿的男人，苑幾不可察地往另一頭挪動一點。
央看著好玩，裝作沒看見對方的困窘，往苑的位置移過去。苑的眼中閃過驚慌，無奈炕也就那麼點大，再怎麼動，也去不了哪兒，最後兩人還是緊挨在一塊，央大大的影子籠罩著纖細的少年。
「不冷，這樣和苑在一塊，怎麼會冷？」刻意壓低了嗓子，果見苑支支吾吾了起來，飯前好容易才褪下的紅潤此時浮上雙頰，惹人憐愛。
「這、這……」苑一下不知道說什麼好，心思略一分神，補著青衫的針便刺到了指頭，苑還沒動作，央已經先執起他的手，將刺傷的食指放到唇邊，輕輕吸吮起鮮血。
「啊，央、央哥，別這樣……」苑驚叫著，卻也不敢大力掙扎，看著對方低頭吸吮，彷彿在親吻著自己的指尖，也讓他心中一顫一顫的。
「討厭嗎？」央依舊抓著他的手，沒有一絲要放開的意思，沉穩的聲線使人無從懷疑他的認真。
苑低下頭，過了一會才道：「不討厭。」聲如蚊吶，耳尖也泛著鮮紅。
央心念一動，另一手把對方的下巴抬起，看著對方眼波流動，若有流光。
他不急，先是在對方頰邊落下輕吻，確定苑並不排斥後，才在心愛的人兒唇上款款落下輕吻。
「討厭嗎？」他又低低問了一次。
微微掀動唇瓣，輕柔的話語流洩而出。
「不討厭。」
苑從未想過會和央走到這一步。
他感覺到央對自己的喜愛，但是沒往情愛的方向想，只當作是疼愛他這個有著少年外貌的百年鴛妖。
儘管對這方面的事不甚懂，苑也知道人類間同性愛是少見且多不被允許的，不像妖怪界，只有適合與不適合之分。
以身相許這種念頭只在最早相遇時想過，苑深知妖怪要一直陪著人類終老有多麼地難，外貌不提，要一直瞞著自己的真實身份也難。
從未經歷過情愛之事的苑全由央帶領著，探身埋進情慾的漩渦，而那滋味遠比苑以為的要更好，更讓人著迷。
能讓兩個不同個體的身體結合，是多麼讓人快樂的事啊！苑迷糊地想著，嘴唇被身上的男人啃噬，下身被他所佔有，身子也給人摸遍了，泛著淡淡的粉色。
一旦被說破了，就再也回不到原本的狀態了。過去苑以為自己對央只存有類似敬愛的情感，如今全化為綿軟的愛情，把心給牢牢束縛住。
怎麼辦，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在高潮中哭泣，被央以為是因為舒服，而親暱地蹭了鼻子。苑說不出心聲，只能軟軟的吻著對方的唇瓣，似撒嬌。
被心愛的人擁入懷中共眠，本該是讓人歡欣的事情，但苑已經想到了明天、以後、為來的數十年。
他沒有把握可以一直瞞著自己做為鴛妖的事情。
央會不會因此討厭他了？不要他了？覺得他很可怕？妖與人的鬥爭歷經數十載，見妖就殺的人類多如牛毛，反之亦然。
這類的話題他避免和央提起，此時卻讓他陷入了無解的謎裡。
能接受同性愛的人少之又少，而能同時接納自己的另一半是妖怪的人就又更少了，或許根本沒有。
何況、何況……說不準，以後央就不喜歡他了，轉而投入香軟的人類女性的懷抱中。到時自己除了祝福，似乎也做不了其他事──但是，他一點也不想把祝福給別人。
搶，又不能搶，爭，也不能爭，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喜歡的人與他人共結連理……那樣的事，他才不要！
苑的眼眸黯然，黑夜裡又更往央的懷裡鑽了鑽。
一早醒來的央並沒有在炕上多待一會，等天亮了才出門，而是匆匆穿上了衣物，往山裡頭走。
要說為什麼，是因為昨夜裡還抱在懷中的人兒，今早一看已經消失了。
沒留紙條，事前也無任何徵兆，就這樣不聲不響地不見了。
如果是因為昨晚的事，討厭的話大可和他說啊？央不覺得苑暫居在他的屋裡時有被自己虧待過哪裡，導致對方不敢和他說實話。
一邊想著，央一邊踏入山林深處。
他會往這走，不是沒有原因的。那小呆瓜，要逃家也就罷了──不，真想把他抓來打一頓──，走過的路線還清清楚楚的，有折斷的樹枝和踏平的野草等等，身為長年在林子裡走動的人，央對這些不是一般的敏感。
終於走到了一處空地，在空地的中央有個小池子，上通流水下達汪洋，儘管沒有來過，央也能輕易從附近的環境判斷出這些。
而在池子裡除了常見的魚蝦螃蟹等等，水面上還有隻游著水的鴛鴦，帆狀的桔紅色羽毛在身後豎起，美麗的羽色是雄性特有的模樣。
央蹲在池畔，不繼續往前走了。池裡的鴛似乎也不是特別怕人，看到他蹲下，也沒有游開，依舊故我地悠游。
「苑。」
那隻鴛突然呱呱叫了起來，翅膀一陣亂拍，濺起了不少水花。
沒有被他影響，央依然對著那隻鴛說話。
「我知道你是苑。為什麼要跑掉？」看著那隻鴛半晌，央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其實你很討厭被我碰吧？」
那隻鴛彷彿在搖頭，不過那也可能只是央自己的幻覺也說不定。
「其實我也不想強求什麼，只是看苑你似乎並不討厭我那樣碰觸你，所以才進一步……」央沉默一陣，又繼續道：「其實要是你不喜歡，我也不會做什麼的。所以，回來，好嗎？」
那隻鴛停下了划水的腳ㄚ子，看了他半晌，突然周圍亮起點點光點，繞到了鴛的周身，待得光芒散去，苑的人才出現在眼前。
「我……我並不討厭被央哥碰。」苑似乎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才將這些話說出口，頭低低的，變成了人卻不肯看他一眼。
「但是你我人妖殊途，我本只為報恩而去，咱倆注定無法終生相守。既然如此，那還是我走的好，省得、省得……」苑沒說下去，不過央多少猜得出他想說什麼。
「……報恩的話，那你報完恩了嗎？」
苑搖頭：「但是繼續待在央哥身邊，我怕也是還不了。」
低著頭的苑看不到央的表情，只聞對方低聲嘆息，就讓他全身僵硬，四肢發冷。
果然，被討厭了吧？
「你這小傻瓜。」
苑一愣，水面猛地一掀，配合著嘩啦的水聲，平靜的池子突然動盪起來，他沒反應過來，吃了幾口水不說，水還跑進眼睛裡。
就在他努力把水咳出肺部時，有人悄悄地靠近他，在他睜眼的同時吻上他濕潤的唇瓣，結實的雙臂把他在懷裡綑得嚴嚴實實，那兒都不讓去。
苑只掙扎了幾下便拜倒在對方的親吻中，人被吻得紅噗噗地，讓央又忍不住咬了他頰肉幾口。
「鑽牛角尖。」央抬手往苑的額上彈了一記，接著美說一句便彈一下。
「隨便亂跑。」
「不相信我。」
「壞孩子。」
「唉唷別彈了！」苑出聲哀求，央才甘願停手。
「你可以先和我討論的不是？」央的眼中不無責難，讓苑不由得心虛起來。
「但是，人妖殊途……」苑還是提起了自己最放不下心的地方。
央不由得再次嘆氣。
「苑，你可以躲在人群中，難道我不行嗎？」
這話的意思苑過了幾秒之後才消化出來。
「欸、欸欸、等等，央哥的意思是──」
「我也是妖怪。」央證實了苑的猜測。「和你一樣，是鴛鴦。」
苑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人，直到對方又忍不住偷親了他幾口才回神。
「可、可是既然央哥你早就知道我是妖，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說呢？」這樣也省得他之前一直努力不要在對方面前變回原形。
央笑了笑，用人畜無害的笑容道：「因為很有趣啊。」
早在苑第一晚來到他家時，央便發現了苑的原形。
妖一般就算入睡了也能維持住人類的外貌，但以苑當時的狀況來說，虛弱無力又受了傷，進入睡眠也非自願性，因此在進入了熟睡了之後，自然就變回了原樣，以求達到最快的療傷速度。
央沒說破，在第二天早晨時，對方提出了要和他同住的要求時，也爽快地答應了。一來，他是真的對苑心生憐惜。二來，他很好奇苑的目的是否真如他本人所說的那樣。三來，苑和自己是同類，央多少對之會比對其他種妖怪要多生親近的念頭。
央的道行比苑深，藏匿氣息對他來說比翻掌還容易，所以自然沒讓對方發現自己的身分。
在之後的相處中，央發現苑單純得可以，對自己的好他也看在眼哩，感在心中，漸漸地被苑給吸引，產生了「想和這人一起走下去」的念頭。
人妖殊途這種事，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聽完央的解釋後，苑把頭深深埋進了對方的胸膛，羞得無地自容。
結果從頭到尾自己的身分對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有自己還喜孜孜地認為說央什麼都沒發現……天啊，乾脆一頭撞死算了！
苑腦子裡亂呼呼的，不過抱著她的男人可還在等他的答覆。
「和我回去吧，苑。」
男人的聲音飽含感情，聽得苑心中亂顫，抬不起緋紅的臉蛋，只是無聲的點點頭，做為允諾。
但是央當然不會允許他就這樣含混過去。
「苑，我想聽你的答覆。」
苑發出了幾聲意義不明的咕噥聲，最後才非常小聲的回答。
「好。」
=== === ===
這篇故事之前就大概想好了，只是一直沒有打XD
一方面想寫看看這樣的故事，一點虐都沒有（一貫的甜？），也想練練古文的文筆
之後有個大坑，不知道能不能駕馭，部分就要看對這放面的造詣囉
明天再放個肉肉的番外宣告結束，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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