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錚錚,若鳥語蟲鳴。
平日吵雜的茶樓中,楞是沒人發出點聲音。
眾人酣醉於那琴音。
若流水,若風語。
琴聲一轉,沙場刀光劍影躍然而出,不少人變了臉色,卻是被樂音帶動了情緒。
多少人滄桑了年華、白去了頭髮,只為等歸日無期的某人。
茶樓的角落,隱隱傳來泣音。
彈琴之人神色肅穆、身軀未隨曲子變奏而晃動,只能從他在琴身上飛舞的雙手略懂此曲之難奏。
琴聲愈來愈急,音隨之高揚,人們也不由得隨之屏氣凝神,一顆心都懸到了嗓子處。
曲子奏至高潮,就在所有人聚精會神時──
「錚」地一聲,那人動作頓了一下,曲風流轉,哀淒動人。
戰後無論勝敗,總帶來許多死傷。
那是身為活著的人們,必須承受的苦痛。
琴曲在最後一聲散音畫下尾聲,彈琴之人微微躬身,道:「在下不才,獻上此曲。」
到此時人們幡然醒悟,有人叫了聲好,接著此起彼落的掌聲響起,男子再次躬身,將琴負於背後,起身離開。
茶樓漸漸恢復原本的狀態,不過鬧聲卻是比平時要小,許多人還沈浸在不久前的樂聲中,未能緩過來。
幾個讀書人談論起近日各宗派在城中的動向,此時有把不屬於他們任何一人的聲音岔入:「喂,剛剛那人,你們有誰認識嗎?」
被這莽漢插嘴,幾個人都不是很高興,但礙於身份又不便直接挑明。
其中一個脾氣較好的則溫言回道:「先生是外地人吧?剛剛那是咱城裡樂正氏的長子,樂正響。」
「喔,複姓?難道是外族人?」
「啊,那倒不是,他們家在許久之前是宮廷中執行禮樂的世家,但在上一朝亂世之後,也沒落了,也是挺可憐的。」
幾個讀書人搖頭嘆氣哀悼著樂正家的不幸,大漢卻是嗤笑,看著幾人的眼神令他們格外不自在。
「謝了,這位小哥。」大漢拍了拍回答他問題那人的肩,灌下最後一口酒後大喊著店小二離去了。
幾個人不甚愉快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過幾秒後又轉回了原本的話題。
大漢走出茶樓,往大街上望去。
形形色色的人們川流不息,庸庸碌碌的身影在他眼前宛若畫中未勾勒清晰的模糊輪廓,隨意地便會糊作無法辨識的灰影。
只有適才所見的男子,透著異於庸人之氣。
「樂正……響嗎。」他唸了幾次,還挺喜歡這名字。
轉了個彎,進入暗巷,他從懷中摸出了東西戴到臉上。
不過眨眼間,便消逝於暗影之中。
夜裡人聲止息,整座城寂靜無聲──除卻屋瓦上隱約的踩踏聲。
一人從簷脊快速奔馳而過,碰著了獨立於城中的宅邸時腳下也絲毫不停下,使勁一跳,身影在夜空中畫出一道弧形後落下,那聲響卻不大於奔跑聲。
奔行跳躍一番後,潛行者駐足於一棟中規中矩的四合院的正院上頭,猶豫不多久便往東廂房去。
他用著與彪形相反的靈巧身姿往下頭一盪,雙腳輕巧地落在相房門口。
側耳傾聽裡頭的動靜後,伸手推開了朱紅的木門。
──那是有著細長鼻子、漆紅肅容的面具。
樂正響本是淺眠之人,聽得似是腳步之聲便驚醒,翻身便見一戴面具之男子立於自己的床邊。
樂正響僵住,欲喊人,對方動作卻比他更快,出手摀嘴、抬腳壓身,雙手瞬間被對方另一隻手制住,他能感覺到對方壓在自己身上,聽到面具後的粗重喘息。
他突然感到害怕。不知道這人打算做什麼,是殺他?還是擄人勒索?又或者……樂正響不敢再想下去,然而輕顫的身子已洩露出他不安的情緒。
「你是樂正響吧?」男人的聲音有些粗啞,樂正響全身僵硬,只能輕輕點頭。
突然從後頸傳來一陣微麻,還未將此與何物做出聯想樂正響便失去了意識。
探過對方的鼻息後,男子將人扛上肩膀,循著原路走了出去,然這回卻沒再爬回屋簷上。
既已得手,便無繼續潛伏的必要了。
此時若是抬頭,必能望見──
墨藍夜中,似巨鳥之獸劃過夜空。
東廂房,徒留墨般烏羽。
城裡隔日盛傳,樂正氏長子,遭到神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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