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唧唧──」
夏日的蟬鳴敲擊著耳膜,與啾啾鳥語、蓊鬱蒼森交織成生氣蓬勃的濃密山林。
林地上滿是大樹根和附著其上的苔蘚,穿插其中的事雜草叢生的石步道,鮮有人走過的石磚迸出各式小花小草,不注意腳下極可能因此失足跌傷。
或許是因剛由山中修行回城,此略顯僻靜的所在更讓雅彥放鬆。
雖然即將去見一名神祇。
到帝都後不久雅彥便想到久未拜訪墨樺先生,在隱村小待一陣後即出發前往那隱蔽的神社。
當然,一開始並不順利。他上次是迷路意外到達,走出來時也沒能記下路徑。
不過可能這才是理應發生的事。一旦腦中不再想著要去找到某條路,小而古老的神社不過轉眼間就出現在眼前。
再次與對方聊天,知道了墨樺無法離開腳下的方寸土地,雅彥隨即自願替對方到他處尋訪神明的好友。
這次是傳說中的「因幡之白兔」。
故事雅彥曾經聽過,墨樺告訴他白兔後來成神了,並有了屬於自己的祭祀之地。
且由於他算是撮和了大國主神與八上比賣的人,凡人將他視為締結姻緣的神祇,時至今日也仍有人向他祈願。
然而走在這條古徑上,雅彥不免有了些許懷疑。
並不是認為墨樺先生在說謊。
但是,他沒有問對方最後一次離開神社,或見到這位朋友是什麼時候。
也許是幾十年,也許是幾百年,畢竟對妖異和神祇來說,那也不過是彈指之間。
但對人類來說,只要一年他們的世界便能掀起翻天覆地的巨變。
循著石階往上,最終呈現在眼前的是個比墨樺先生所在的神社更小,但外觀上更加完好的神居。
而在神社前,雙手合十、閉眼祈求的,是一名妙齡女子,由身上深藍的制服看來無疑是一名學生,絲毫沒有察覺到身畔有人的她,口中正唸著她的願望。
「神明大人啊,拜託您幫幫我們,淺野同學和奈穗醬一直沒有醒來,不管醫生給牠們吃什麼藥都不管用......」
「那是心病,當然沒有用。」
她的聽眾不只有雅彥。
還有慵懶地仰躺在神社石階上、手中抓著盛滿酒的酒盞的白兔神祇。
女孩還看不到牠、白兔在喝酒以及說話之外,使雅彥確定此兔確實是神明的證據是他所散發的氣息和外觀。
雪白的毛皮比更勝冬日初雪,在陽光下隱隱生輝,那白是不存在於尋常野獸的色澤。
「拜託了!」
她再次喊道後用力祈求,才拎起地上的書包動身下山。
「啊......不好意思。」
突然發現身後有人把她狠狠嚇了一跳,加上雅彥的中華服飾讓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褐髮?真少見。說起來他是什麼時候--
「小心腳下喔。」
「唔啊!」
雅彥這才提醒她,少女同時也拐了一下。儘管前者語調和表情不帶一絲嘲笑,後者還是羞紅了一張臉,滿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地下了山。
「你小子,不是人吧?」
「咦?」
身後慵懶的嗓音帶上了一絲鋒利,雅彥立刻回身朝對方行禮:「不好意思,多有失禮了,白兔大人。」
他似乎看到白兔動了一下,但也可能只是錯覺。
「嗯?你......靠近點。」
「是。」雅彥依言往前,來到白兔的面前。
兔神的鼻子動了動,這回雅彥確定神明瞇起了雙眼。
「這個氣息......是墨樺那小子派來的?」
「啊,是、是墨樺先生讓我來的。我是樂正雅彥。」稱呼墨樺先生為小子的話,那果然就是他了吧?如果是不熟的人應該不會這樣叫吧?
「那有信物吧?」
年輕妖異一從懷中拿出酒壺,兔子神的黑眸立刻亮了起來,接過後迫不及待地拔開壺塞,一股醉人的酒香立時飄盪在空氣中,甘甜中帶有微燻的酒氣只是用聞的就相當迷人。
「喔喔喔!墨樺還是一樣上道啊,知道我最愛他家山泉水釀的酒了!剛剛說是姓樂正吧?來,坐,不用那麼拘謹,我也不是什麼大神。」
不知道怎麼反應比較恰當,雅彥坐到了兔子神旁邊,對方毫不客氣地大口飲著酒,同時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天,問起墨樺的近況,也說起自己的事。
「啊,墨樺一直很受動物歡迎,從我認識他時便是。以前我會去找他,最近懶了,還好你有來。」
說話時兔神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緬懷,似是遙想當年往事。
而看著神明,和有些乏人問津的神社,青年樣的烏天狗亦忍不住想,真的是這樣嗎?只是因為「懶」?
可神明的話他並不打算質疑,應允了會代他帶口信給墨樺先生,雅彥拜別了白毛的神祇,準備返回。
「樂正小子。」
「是?」
已經離開神社的雅彥回眸,恰好看到叫住他的神面露猶豫。
「那個,剛剛那個女生的話,你也聽到了吧?雖然是跟我說,不過誰去應該都一樣。」
雅彥回憶初到時碰到了那名女孩,和她的請求。
白兔說得不多,可沉默已經為他做出了說明。
而年少的妖怪,也已經想好了回答。
「等我確認之後,會再回來向您報告的。」
青年的妖怪逐漸遠去,白兔神明看著,靜默上一會。
「......快去快回啊,小子。」
「啊!」
飛竄出廢棄町屋的蝙蝠把女孩嚇得花容失色,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幾步,差點便腿軟倒地。
「嗚,好想回家......可是......」想到久病未癒朋友,少女鼓起勇氣再次踏入。
這不是她第一次到這兒。卻是她第一次進來。上回和同學們來,她只是站在外面。
不知是誰提議了試膽大會,沒有人反對便嘻嘻哈哈地到此,在學校人們口耳相傳的「鬼屋。」
以女孩的觀點,她倒是認為把這整條無人街道稱為「鬼街」更適合些。
十幾個人分成了若干組,兩個兩個進入。
本來沒什麼問題,直到第三組要進屋時,第一組尖叫著奪門而出。
雙眼翻白、口吐白沫的狀況理所當然終止了後續的玩鬧,可是情並未就此落幕,接下來的一週裡那兩位同學都未能恢復意識,一直發高燒口出囈語。
到今天已是第七天。
雖然雙方父母都帶著孩子求醫問病,卻絲毫不見成效。
要治病要從病根治起,那說來這整件事的源頭,便是此處。
「應該要帶蠟燭的......啊!」
放學後來已是夕暮在即,踏入玄關時夜幕早已落下,偏偏雲層將明月群星遮蔽,本就無光無亮的屋子此時伸手不見五指。
老舊木板在落腳時發出非比尋常的大響,彷彿昭告天下她的到來。
「討厭......」她不喜歡這種感覺,甫一踏入就能感受到重得嚇人的濕氣環伺,靜到無聲無響的空間好像隨時會有什麼跳出來。
少女捏著裙襬往前走,一顆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任何一點動靜都能嚇得她飛起來。
可走完了幾乎所有地方,什麼也沒有。
「剩下中庭了......」
因為什麼也沒看到,她有些放鬆了。
依然是輕輕地,挪動了腳步。
「請--」
就是那一剎那,她聽到了話聲。
瞬間的驚懼麻痺了她的四肢和五感,恢復知覺後腦中盡是空白,幾秒間是否發生了什麼都毫無印象。
沒有聲音了。
但,剛剛確實聽到了。
女孩還沒決定下一步,眼前的拉門已經緩緩開啟。
「啊。」
一個戴著天狗面具的人站在那裡。
「啊......啊啊......」
「那個,不用害怕,你的朋友已經沒事了。」
儘管對方聲音不大,她還是聽到了。
「你、你說......」
「怎麼說......總之,就和你的同學們說『可以回家了』。」
「欸--」
一眨眼間面具人便溜得不見蹤影,女孩反射地踏出一步後腿軟,等走出去時,人早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個是......」
明明看著卻好像沒有看到,留下印象的只剩月光下閃映光輝的褐髮,有些似曾相識。
『小心腳下喔。』
「啊!」
倏然閃過腦海的面孔和身影,與消失的人影重合。
「那個人是......因幡之白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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