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等──」
砰!
槍聲強硬中斷了男人的求饒,伴隨著屍體落地的沉聲,後腦勺著地、腦漿迸裂。
兇器被隨意地往坑裡扔,手套則塞進口袋裡。
今天,是星期三。
如果那個人還活著,今天就是更新的日子了。
兩週前。
作為占據一方勢力的黑幫老大,你算是相當年輕的。一部分大概是你出生於黑道家族,又是家中長子,儘管一開始沒有這樣的企圖,順從父親的旨意你也水到渠成地接手了這份家業,甚至做得比父親更大。
也因此你樹敵不少,不過拙劣的暗殺和陷害都在你坐上大位的前一兩年被你誘導出來,相關人士也妥善地處理好了,如今已經第五年,沒什麼人敢再動你,心裡想想或許,實際動手而且成功的門檻卻高得無人能及。
事業穩定、財富自由的你,理所當然有屬於自己的興趣,而你的興趣大概和不少黑幫大老大相徑庭──你喜歡看小說,特別喜歡耽美。
題材通常是架空,跟黑道相關的你也會避開,偶爾你會看看熱門作品,但大部分你追蹤的作者都不是網路上的知名人物,後者有些你工作上碰過,有些你聽過一些傳聞,而你不是一個能把人和作品完全分開的人,也就跟著不去碰那些人的小說。
在網路上你自然從沒用過真名,追蹤喜歡的作者也都是用過目就忘的暱稱,而為了不被人知道,喜歡的作品名稱和作者你都是背下來不留分頁在手機上,也不用手機以外的電子產品登入自己的社群媒體或看小說。
即便如此,仍有不在你掌控中的意外發生了。
今天是你最喜歡的一位小說家更新的日子。過去對方多是寫短篇,偶爾寫幾篇長度稍長的,最近則是以自我挑戰之名開始了第一篇長篇連載,目前劇情正進入高潮,離收尾應該只差幾章。
然而你點開社交平台時,第一個通知就讓你的心臟直落谷底。
『大家好,我是OO的家人。OO在昨天半夜回家的路上被不明人士開槍射殺,因失血過多致死。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我們和大家一樣震驚難過,目前警方還在查辦。非常感謝大家一直以來對OO的支持,很抱歉帶來這樣的壞消息。』
下方的留言多是祝人安息和表達惋惜之情,以及希望警方能早日將歹徒繩之以法,你震驚之餘卻沒漏了重要的訊息:開槍射殺。就你所知──你並沒有對OO做身家背景調查,只是根據對方曾經透露的個人消息和你在道上的所聽所聞──OO應該沒有和誰結怨,也並沒有有名到會如此招人妒恨。
沉思中,你沒有聽到敲門聲,直到外頭手下喊了你的名字,你才匆匆把手機收好請人進來。
進來的是多年陪在你左右的副手,他幾乎每天早上都會和你彙報幫派相關的消息。通常你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今天的事情嚴重程度,今天他神情卻是有些⋯⋯微妙。
「今天早上進來的報告;幾天前有一夥年輕人在酒吧嚷嚷著要篡你的位,老闆當他們酒後醉言沒有理會,但昨天晚上那一區有槍聲,根據老闆的敘述他們似乎誤認一位路人是您而開槍了,那人的資料我也調出來了,確實是毫不相干的人,當晚就死了。要送花圈過去嗎?」
「送。」你回應得簡單扼要。又思索片刻後補上:「我送。」一般來說不會由你來親送,不過此事特殊,而你又有私人因素在,你的副手即便不知道還有這個緣由,倒也不覺得有何不可便點頭。
「有對那些人做調查嗎?槍肯定是誰提供給他們的。」敢在你的地盤上如此恣意妄為,又沒讓老闆看出苗頭,有人在背後把那夥人當槍使是最合理的猜測。當然,這計謀未免太過拙劣,或許藏鏡人另有目的。
你的副手不愧是你的副手,你問題才出口他已經在點頭了,然而他又是那微妙的神情,彷彿是不相信自己調查所得,或不曉得該如何彙報才好。
如此一來,你覺得自己能猜到幾分。
「你就直說吧。」
「是。指使他們的人是透過暗網與他們接洽,似乎是他們自行找上賣家的,不過……。」
男人覆在你耳邊悄語一陣,說出的話語饒是有所猜忌的你也不禁瞠大了眼,搏動心跳在耳膜上鼓噪,幾乎壓過了副手的聲音。
父親是個退休前已急速發福、退休後更了不得的男人──僅止於體態上。
可能是沒了掌管幫派的包袱,他迷戀上賭博和抱女人,若不是多少忌憚著家族名聲可能早已聲名狼藉。母親好幾年前便一人移居國外,她本就不願與這是非有所勾搭,看不過又管不了丈夫乾脆眼不見為淨,日子也挺快活的。
因此,你有好一陣子都沒見過他們任何一個,此時再見父親不由得感嘆歲月催人老,父親則在踏入書房內後兩步停下。
「找我什麼事啊?你現在事業挺大的,不需要我這老人家出馬吧?」
不理會他的怪腔怪調,你直切重點,不想浪費任何一秒鐘:「別做多餘的事。」
「什麼?我什麼也沒做。」
你拋出文件和照片,紙張在父親腳前散落一地。「你讓你的手下僱打手,證據都在這,你承不承認我不在乎。但你在我的地盤撒野,這件事我無法容許。」
「你的地盤?」父親的眉毛挑高高高、如果他還有髮線應該已經看不到眉毛了。「臭小子,這可是我打拼出來的天下,你不過是沾我的好處還真以為自己毛長齊了?」
「你喜歡賭博和女人,那裡面有一張往拉斯維加斯的機票,今天下午的飛機。」
你對他的不管不顧似乎真正惹毛了父親,本就紅潤的臉龐此時脹得沒有一絲膚色,顫抖的雙手握成拳,「你把我當你的手下使喚嗎?你要我走就走?」
喀噠。
父親的臉瞬間沒了血色,此時顫抖的換成了雙唇。「你你你、你瘋了嗎?」
「我一點也不瘋。」你的語氣平靜,握槍的手穩穩的,這麼近的距離失手的機率微乎其微。「我有確切的證據證明有人圖謀暗殺我,作為老大不除之而後快而是讓你一輩子去其他地方逍遙快活已經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真正開槍的人可就不會這麼幸運了。
「你、你不懂!那小子……是你親弟弟!他原本要搶你位置,我幫你除掉他,你反而應該感謝我!」
你眨眼,並未因父親的揭露而產生動搖。
「嗯,我知道。不過你說錯了一件事。」你槍口下壓,瞄向對方的膝蓋。
「不是他想搶,是你吧。」
砰!
一週前。
聽說OO的父母原先沒有想辦追悼會,但意外地有許多人表示前往的意願,因此他們籌了點錢,佈置了個簡單的會場。
你則是以地方士紳的名義參加。
當然地,明面上你與OO除了地緣之外毫無瓜葛,用任何其他名目都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然而OO母親看著你的眼神,做實了副手調查出的那些東西。
如果這是讓OO寫的故事,肯定不會老掉牙至此。
你在他的遺照前闔眼祭拜,上香,離開。
現在。
你調查過,下殺手的年輕男子早被以前照顧他的阿姨趕出家門,三流小蝦米偶然得到了能宰一條大魚的機會,卻是不慎搞錯了目標,不過無論如何都是得付出代價的。
他以為自己拿到了槍,只是讓人當槍使,而且還搞錯開槍的對象。
如果那件事沒有發生,OO還會活著,小說也會繼續更新。
你走出廢墟,完成這最後一件事,心裡頭卻一點滿足感也沒有,就和背後那遭遺忘的建築般,空蕩蕩的,每一下腳步都震動著耳膜。
殺了他又如何?放逐了瘸腿父親又如何?OO已經死了,寫到一半的小說、尚未問世的創作將永不見天日,而OO也會逐漸被世界遺忘,他的作品也是。
不管你做或不做什麼,這些事實都不會改變。
你再厲害再有錢有權,也還是有做不到的事。
就在你嘆出一口氣時,口袋中的手機震動了。
原以為大概是副手等得擔心了傳訊息給你,打開通知後卻讓你著著實實地愣住了。
那是來自OO部落格的通知。
不對,但是他已經……。
『大家好,我們是OO的朋友。在整理他的遺物時找到了她的手稿,其中包含連載中的作品和還未張貼的短篇。和OO的家人討論過後,我們決定將這些他來不及和大家分享的故事貼出來。希望能給和我們一樣捨不得他的人一點慰藉,這應該也是OO的希望。』
良久後,手機再次震動。
「……啊,沒事,已經處理完了。」你抬頭望天,潔白明月與沾染污穢的你分毫不搭嘎,卻是不分對象撒下光芒,連同周遭也披上柔和光影。
「我這就回車上。」
***
某一天發呆時想到的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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