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暫居地

這是關於我家貓，Kiki的故事。 

熱。

模糊幼時記憶中，這是最為真切而折磨牠的感受。

那之前牠被關在一個黑漆漆的空間裡，食物和水很快就吃完了，等到下一次有人開門時牠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排泄與排遺成了勉強支撐牠活下去的「糧食」。

只容得下牠轉身的空間是新的居住地。堅硬的黑色細條限制了牠能移動的範圍，在這裡牠看得到太陽，同時躲不掉無情日曬，水和食物總是少得牠無時無刻飢腸轆轆口渴不已，毛都遮不住曬得發燙的外皮。

牠還活著，勉強。

直到下一個人類出現，把牠帶到新的地方。

第一、第二，這是第三個暫居地。

這個很不一樣。

他們──這回是一個大人類、兩個小人類──把牠帶到了更自由開放的空間，那裏有另外三隻貓，全都狐疑地觀察著牠。

他們給了牠名字，Kiki。

食物和水每天都會有新鮮的，上廁所的地方人類也會清理。這裡很乾淨，空間也大得多，偶爾其他貓嘔吐，Kiki也只要小心避開一小段時間，就會有人類把嘔吐物清乾淨。初時牠還提防著是否很快又會有人把牠帶離，這麼好的日子肯定不會長久吧？

而牠一度以為自己猜對了，有天他們把家中所有東西送出家中，只剩下他們這幾隻貓和零星的物品。

但那三個人類卻把他們裝進了小小的袋子和箱子裡，和他們一起移居到了新地方。

此時Kiki戒備才慢慢放鬆下來。

或許不用，再換地方了吧。

 

 

 

Kiki知道自己和其他貓不一樣。

牠不像牠們有長長的尾巴，看著其他貓尾巴甩呀甩的，牠總忍不住想去玩個幾下。

牠走路的姿勢也跟牠們不同，剛加入這個貓群時總在地上摩出血痕，人類給牠的爪子包上白色的東西後一陣子，Kiki才學著其他貓的走姿，稍微和牠們一樣了。

牠和牠們一樣，開飯時會繞著人類轉；牠和牠們不一樣，在人類給予新鮮的水前會不斷守著水碗。

牠的叫聲也與牠們不同，相較於牠們平順的嗓音，Kiki每次開口都很沙啞；根據牠最久遠的記憶，似乎是在那黑壓壓的空間中變成這樣的。

但這些都沒關係。

人類會在給予新鮮的水時摸摸牠的頭，也會在牠呼叫時給予回應。他們也喜歡牠在狹長的空間中迴盪的呼喊，每次牠這麼做，人類都會發出愉快的聲音。

日子就這麼過去了。

人類慢慢在改變，比Kiki先來的貓也逐漸同牠衰老，新貓也陸續加入。

Kiki也在改變。一點一點的，變老、逐漸駝背，他也不記得在這裡度過了幾個月圓月缺。身體不再如過去輕盈，從前還能在剛抹上水的地板上溜來溜去，如今牠總睡得多些，關節也不靈活。

但這些都沒關係。

偶爾人類會帶牠出門，每一次Kiki都膽戰心驚；這是不是最後了？他們是不是要把牠丟去某個黑漆漆的地方，而這次不會有人類找到牠。

但他們每次都會帶牠回家，即便在外頭的鐵籠中度過一晚，他們隔天也會把牠帶回家。

每一次。

 

 

 

比Kiki先來的貓逐漸死去。

那些時候，人類提起牠名字的機率總會高一點。他們大概也在想和Kiki一樣的事情。

不知道什麼時候輪到牠。

但是Kiki還不想死，因為牠已經不只是勉強活著了。

牠老了、也跳不動了，要進貓砂盆時還需要人類幫忙。

但是牠努力活著。

 

 

 

Kiki聽到了人類的聲音。

牠努力睜開眼，頭卻怎麼也抬不起來。牠的下身濕漉漉又冷冷的，是牠白天無法移動後泡在尿中的結果。

人類把牠抬了起來，移動到其他乾燥的地方。

人類又在說話了，聲音小小的，又很溫柔，手在牠的身上撫摸，讓Kiki又使勁，這回有稍稍起身了，力氣卻流失得更快，力不從心。

牠不想走。

牠不想離開這個家。

……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