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白鈺安不知道是他聽錯了,還是誤會了珍的意思,為什麼會突然從珍救了自己一命跳到吃珍珠粉會變成人魚,而且珍這麼說是不是在暗示……。
「你的頭撞到了東西,血一直流。」珍這回卻沒有直接回答他,視線第一次從白鈺安身上移開,說話的方式似乎也倒回了剛認識不久時那樣有些破碎。「脈搏愈來愈慢、心跳愈來愈弱……我沒辦法問你。」
深深吸進一口氣,吐出來時帶著能輕易察覺的顫抖。
「但我不能讓你死。」
珍再次抬頭,白鈺安不由得因對方的神情而屏息。輕顫的雙唇和直視著他的雙眼呈強烈的反差,眸中不安中閃動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倒影中除了自己,白鈺安什麼也看不清。
「就算你會恨我……我也不會後悔。」
明明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那雙仍然抓著白鈺安的手卻在顫動,面對如此的珍,白鈺安儘管一時釐不清自己的思緒,有一件事他心底卻是雪亮著的。
他沒辦法恨他。
「我不可能恨你。」
人魚搖頭,閉上深海藍的眼。「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人魚的壽命也比人類長很多。你認識的人,你的家人都會比你先死,你再也離不開大海。」
「……在他們看來,我應該是先死的那一個。」這讓白鈺安想到了另一件是,珍的眼神告訴他這並不好笑。「不是,我是認真的。我掉到了海中,他們也找不到屍體。」白鈺安頓了頓,「以人類的標準來說,我現在應該已經被宣告死亡了。」
雖然不知道距離自己落海過了多久,這裡似乎也沒有能直接看到外面的開口,不過就白鈺安當時的狀況來說,這樣推斷應該也不算太離譜。
說也奇怪,明明在討論的是他的「死亡」,白鈺安此時提起卻沒有障礙。或許是他心裡還沒完全接納這個事實,或許之後不知道何時他會突然因此而崩潰、哭得肝腸寸斷、完全失去理智,但至少此時此刻,他自私地有些慶幸自己能再次看到珍。
以為要死去前,他以為自己會就這麼無聲地沉入海底。
在誰也找不到、誰也看不到的深海裡。
「不過我現在感覺不出自己有變化。」
兩個人靜靜坐著不曉得多久後,白鈺安開口打破寂靜。
至少他看得見自己身體的地方並沒有什麼不同,沒有鱗片、也沒有魚尾,目前待在岸上也沒有覺得不適,和此刻半身泡在水中的珍顯然不一樣。
「還沒。」珍的手撫上他的頸側,雞皮疙瘩因溫差浮上時白鈺安突然察覺了──似乎有什麼不同。「這裡,還只有紋路。」
白鈺安自己的手也去碰──不明顯,但已經不是過往平滑的觸感了。沒有鏡子很難說,但其實不需要猜,白鈺安也知道那是什麼紋路──是他的鰓,未來的。
難以言明的浮躁被他兀自壓下,白鈺安試著找出其他話題,並不那麼直接相關的──
「吃下珍珠怎麼會讓人變成人魚?」
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善,白鈺安做了一次深呼吸,並不想將這種莫名的躁動轉嫁給珍。「抱歉,我──」
話說不到一半,喉頭倏地哽住,再一次吸氣時眼淚無預警地奪眶而出。
「我沒有──」淚珠擅自滾落,脫離下頷,落地時卻發出了液體不該有的脆聲,一顆一顆小小粉白,毫無疑問是珍珠,見狀淚流得更快,不管白鈺安怎麼擦怎麼告訴自己要停下、別哭了都沒有用。
溼答答的手臂從一旁把他攬到懷中,白鈺安也不知道珍是什麼時候從爬上來的,只知道讓他這麼一抱,淚更是停不下來,同時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顫抖,不知是遲來的後怕或其他什麼心緒,嘴巴發出了連他自己都沒聽過的聲音。
「對不起。」
不是珍的錯。白鈺安搖頭,說不出話,但他不想聽到珍道歉,內心更找不到一絲怪罪對方的情緒,雙手把人魚抱得更緊,臉埋在對方頸項間,發熱的額頭抵在冰涼的肩上。
珍強而有力的心跳自相連處切實傳給了他,規律的跳動透著一股令人心安的穩健感,聽著聽著眼淚漸漸流乾了,等確定自己不會再哭出來後白鈺安才抬起頭,嗓音還是無可避免地帶上了沙啞:「謝謝。」
這回珍搖頭,移動到白鈺安腰上的手緊了緊,額頭碰著額頭,彷彿一刻也不想離開他。
「但是我說真的,不用道歉。這不是你的錯。」白鈺安吸鼻子,這次深呼吸沒有再帶出淚,也讓他對自己稍微放心了點。如果非得說是誰的錯,白鈺安心中立刻想到了不同的人選,但現在怪誰都沒有意義,何況怪他又能如何?報仇?珍也說了他不可能再變回完全的人類,要白鈺安說,比起怪誰讓自己的人生產生如此大的變數,他冷靜下來後更多是遺憾。
「只是可惜,沒辦法讓玨安知道我沒事。」白鈺安思考了片刻,對於父母,他有遺憾嗎?至少現在沒有。比起總是沉默不語的母親和對他們只有不切實際期待的父親,比妹妹先走一步、甚至是在她面前「死亡」更讓他難受。自己的消失,會讓她從此對最愛的活動有陰影嗎?他不想讓白玨安因為這件事不得不放棄她最愛的大海或潛水,然而這他無力解決,身旁的珍也不語,白鈺安只能用力再用力地祈禱,祈禱白玨安就如自己所認識的她那樣勇敢。
不想再繼續深想下去,白鈺安把話題帶到了其他不那麼沉重的地方。
「那我還沒完全變成人魚之前,就先待在這?」珍點頭。「那你知道大概要多久嗎?」
「不確定。」人魚的手又摸上白鈺安頸邊,像是忍不住,又像是心疼。「但應該不會很久。」
看他一副又想道歉的樣子,白鈺安直接吻住珍的唇,而對方愣住片刻後也回應他。那是不帶有情慾仍富有熱度的吻,像是確認著彼此依然存在,像是對未來的承諾,深深的、慢慢的、溫柔的。
要說白鈺安已經完全放下了自己「死亡」這件事……肯定是還沒。而那些已經想到、還未想到曾經身為人的遺憾,要完全拋下也不是他現在能立刻辦到的事。而自己變成人魚後會怎麼樣,更是全然的未知數。
但是至少現在在這個當下,他能稍微稍微地,對未來完全不同的新生活抱有一點期待。
因為他不是一個人。他知道珍會在他身邊,而在那些可怕的、緊張的未來中,對方也會一直牽著他的手,與他肩並著肩一同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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