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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伊】那年夏天(現代架空AU,妖族玖夜x高中生伊得)

總之,怎麼解釋呢

這算是夏目友人帳AU,但其實跟夏目沒有太多相像的地方

沒看過原作也沒關係,我個人非常推薦這部作品

如果看過,整篇文的調性、致敬的地方大概也會比較容易理解,但是沒看過不影響閱讀




那天風和日麗,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夏日的氣息以熱浪的形式傳遍全國,參天古木提供的庇蔭也不足以阻擋滲進毛孔的酷熱。

因此放學後伊得躲到了住家和學校的路中間廢棄的神社中,打算等太陽下山了再回去。

究竟神社是不是廢棄了伊得不完全肯定,但有八九成的把握是。從他發現這個地方到現在,從沒有人來過,不管是參拜、巡視或打掃,如今從參道到本殿全都是伊得一點一點掃乾淨的,用的還是遺落在神社角落的木掃帚。

聽說這整座山都是附近某戶人家的所有物,包含神社,所以初時伊得相當謹慎,什麼也不敢碰,也不敢待在太顯眼的位置。

可是時間久了沒有人出現,伊得心裡開始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地盤,說不上是家,但至少是他能容身之處。

無論是住處那些冷漠忽視或是在學校時的竊竊私語,他們說都是伊得的錯。

他很危險,他很奇怪,他會對著沒有東西的空氣說話。

然而他們不想靠近他,緊迫的視線卻總是注目著他。

只有一個人的時候,伊得才能感覺到自由。

只有一個人的時候,伊得才能感覺這世上有他的容身之處。

 

 

 

但是那天,神社出現了不速之客。

 

 

 

踏上參道的霎那,濃烈而帶著血腥之氣的氣息朝他撲面而來,張狂而蠻橫地將整個神社納入其範圍中。

「噁……」伊得摀著鼻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是受傷了,在這裡暫待?還是打算把這裡占為己有?其實明智的做法應該是直接離開,不要再接近這裡,可是……離開這裡,伊得還能去哪?

他想,對方應該還沒發現他的存在,張狂的氣焰並未特地對準某一處,而且愈是接近本殿,血氣愈重,想來應該是傷得很重才會如此。

一步一步,伊得靠近了本殿,沒有摀在臉上的手握緊又放開,全身神經緊繃,摸上中間的門,緩緩拉開。

伊得只看到了紫金色星點,一團紫紅色的大妖便大吼著朝他撲來。

 

 

 

──從小,伊得就看得見別人所看不見的東西。

 

 

 

那是被人稱作妖怪的存在。

 

 

 

伊得只有瞬間可以反應,根本無從思考逃跑,看到妖怪朝自己衝來直覺往旁邊撲倒。

四腳的妖怪在完全撞上門前煞住了腳步,隔著拉門傳來的劇烈震動,震得伊得全身跟著顫動。

他趕緊離開門邊,但在能逃走前門中竄出了紫色毛團將他整個人捲住,不由分說地將伊得扯進殿裡。

『會被吃掉──』

看著面前張開的血盆大口,伊得的本能取代了腦袋的思緒,抬手在要撞上妖怪前往前卯上一拳。

「唔!」

被伊得一拳打在下巴上的妖怪吃痛地悶哼往後退開,尾巴也捲回原位,讓伊得至少能往後退開幾步。換作一般的情況這種大小的妖怪伊得絕對不是對手,對方即便受傷散發的妖力也不容小覷,但顯然這隻大妖所受的傷比伊得所見的還要嚴重,不然想來也不會在失了先機後就這麼和伊得大眼瞪小眼,看誰先動手。

剛剛被尾巴揪到的地方隱隱作痛,但感覺應該不是骨折。伊得暗自吞下唾沫,漆黑的室內只有唐紙透入的模糊光源讓伊得勉強難出了妖獸的形體,不知道是不是對方的影響讓這裡顯得更為黑暗,室內的熱度也比外頭更顯燙人。汗水從額際滑下臉龐,學校制服也因為汗水而黏在身上,悶熱不已。

說不定可以溝通。

「你受傷了,對吧?」伊得的視線在對方發光的雙眼和尖牙利爪上來回注視,說話的聲音也刻意放輕,不想驚動佔滿半間房的妖異。對方低吼著,不知道是在示威還是否認,但是並沒有攻擊過來,因此伊得把這當作好現象。

「這裡平常只有我一個人會來,你可以在這裡養傷,不會有人打擾。」隨著伊得說的話,大妖的低聲威嚇慢慢停下,燦金和暗紫的異色眼眸直直盯著伊得,顯然是聽得懂他說的話。

「我以後也不會打擾你,但是……希望你能讓我繼續待在這裡。」

說完了,伊得屏息等著妖怪的反應。認真打起來,伊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對手,他雖然看得到平常卻是以避開為主,這樣正面直上還是第一次。

巨大的妖獸又盯著他看了半晌,大大的眼睛看得伊得渾身有些不適,好像對方在評估把他吃了當作伊餐值不值得,但他忍住轉開視線的衝動,如果示弱了可能會立刻被吃掉。

妖怪突然移動起來讓伊得繃緊了神經,然而對方只是在原地躺下,頭枕在爪子上仍看得伊得的方向。

這是……答應了?伊得吁出一口氣,雙眼仍不離妖怪,慢慢踏出殿裡。

直到闔上門前,那對發著光的眼都未離開伊得半分。

 

 

 

隔天放學要再次回去神社時,伊得在途經的便利商店短暫駐足。

寄養的長輩並沒有給他什麼零用錢,一點一點存起來的錢都是每天的午餐存起來的結果。要說存起來有什麼具體的目標也沒有,只是伊得有個模糊的想法,覺得等成年之後,或許能斷開這個不斷在愈來愈遠的親戚間轉手的命運,而這些錢就是他自由的第一步。今年伊得高三,再不到一年就可以做到了。

可是從昨天離開神社後,他便無法忘記那隻受了傷的妖怪。

傷成那樣,而且在躲著什麼的樣子,可能也不能覓食吧?但是受傷了一定要吃東西、或至少有包紮傷口的用品才好得快,但是神社早廢棄多時,根本什麼物資也沒有。

他此時停下,便是在猶豫是否該帶什麼東西過去。

昨天被妖怪抓到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不過他回去後看了一下,只有瘀青,和平時的傷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是他受傷了,會有想吃的東西嗎?

應該會是容易吃、不需要什麼特殊工具的食物吧,或是飲料。

伊得看了看,做出了決斷。

 

 

 

神社靜悄悄的,好像連本來附近的小動物也都被嚇跑了,真正成了無人之境。

手上提著的兩瓶礦泉水滴下凝結的冰涼,一路到了大殿外、伊得佇足也未停。

「我帶了水來。」對著看不到人的地方這樣喊多少讓人感到愚蠢,甚至伊得也不知道現在妖怪是不是醒著,說不定睡著。「我不知道你會想吃什麼,所以沒有買吃的。」

礦泉水伊得放到門邊,自己則坐在廊上,扭開了另外一瓶來喝。酷涼的液體成功緩解了炎夏的炙熱,伊得只敢小口小口的喝,想讓偶爾的小奢侈撐得久一些。

「其實我平常不太會買這種東西,因為我沒什麼零用錢。」伊得看了看手上的水瓶,上頭的標籤他十分眼熟,校內的福利社也有賣同樣的東西。「但今天真的很熱,還是忍不住買了。」

妖怪的性格如何他不知道,但就從前碰過的經驗來講,他們大多對來自人類的善意或好意都抱有懷疑和敵意,會視為是看不起他們或施捨、或者是想從他們身上得到什麼好處,反而觸了逆鱗。伊得也不知道自己幹嘛好心幫一隻妖怪,還是一隻原本打算要吃掉他的妖異,他只是沒辦法對隻身在這療傷的動物視而不見。

「你全身都毛茸茸的,應該也很熱吧?那裏面也很不通風的感覺。沒有人的時候你可以出來透透氣,或是開門讓裡面吹點風。啊,我在這裡會影響到你做這種事嗎?不過我只有這段時間會在這裡,因為──」

「你向來都這麼多話嗎?」

驀然冒出的聲音把伊得嚇得摔掉了水瓶,在木廊上發出意外響亮的敲擊聲。聲音很顯然是從本殿中傳出的,聲音有些沙啞,還帶著些不悅,伊得三兩步已經下了階梯,心臟怦怦跳著回頭問:「抱、抱歉,你本來在睡覺嗎?」

「你這麼吵有誰睡得著?」

「……對不起。」伊得低著頭道歉,輕聲說:「因為平常沒有可以說話的對象,我不知道。」

妖怪此時沉默了。夏日的風吹過本殿外,帶起了地面上的落葉紛飛,自伊得腳邊捲過。妖怪又睡了嗎?那伊得現在是該走,還是只要不說話,就能坐回去?

還在忐忑著,那妖怪突然又開口了:「難不成還是個小少爺,要人請才會坐下?」

「咦,啊,不、不用,謝謝你。」雖然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心情,不過伊得還是小心翼翼地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不時偷瞄襖間的縫,儘管明知妖怪不會在這種時候出來。

應該……不會吧?

「……不要擅自揣測他人感受,小少爺愛說什麼便說吧。」

說完這番話後裏頭的妖怪又安靜了,而伊得在反覆琢磨後得出的結論是,自己先前那些說妖怪可能會熱、自己可能會影響到對方的言詞讓大妖感到被冒犯了,至於伊得自己怎麼樣妖怪並不在乎。

「不過,我不是什麼小少爺。」這個稱呼總讓人覺得生刺,不管是妖怪的語氣還是伊得本人的感受上。「我只是暫時寄養在這戶人家的孤兒。」

「同情心氾濫又能隨意揮霍錢財的,不是小少爺又是什麼呢?」

「我……」反駁在喉中消音,事實上伊得不是才想過這件事嗎?他不覺得自己是同情心氾濫,然而他又難以解釋自己為何會這麼做,而被妖怪如此嘲諷地指了出來後更是讓他氣憤得起身,可離開的腳步怎麼也邁不出去。

伊得不得不強迫自己閉上眼深呼吸,兩顆拳頭握得死緊,說服自己為這種事生氣並不值得,妖怪的價值觀與人類不同,不需要與牠一般計較。

「……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個性很差勁嗎?」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說一句。

「小少爺還是第一個呢。」那妖怪的語氣莫名有些愉悅,可那之中不知道什麼卻讓伊得突然打了個冷顫。「沒有人告訴過小少爺不該跟比自己強大的人爭論嗎?」

「你還是第一個。」不知哪來的勇氣讓伊得繼續回嘴,而話說出口後伊得又很自然地接著問:「對了,我應該怎麼稱呼你?」

妖怪靜默了片刻後呵地笑了聲,也聽不出是嘲諷還是真帶有笑意。

「等小少爺有知道我的名字的價值再告訴你吧。」

 

 

 

如此一來一回,伊得漸漸地愈來愈熟悉了神社裡的妖怪。

對方個性很糟這件事在伊得心中成了根深蒂固的性格核心,由此往外是一些枝微末節的部分,譬如十分厭惡被人同情,譬如喜歡一些有趣古怪的事。

也不一定要是很了不得的東西,像是彈珠汽水。

「小少爺喜歡這種玩意?」

從一開始完全閉門彼此不見,現在妖怪會在白天讓襖開一條縫,說是讓裏頭通風一點,不過伊得有回來得早了,就發現對方並未打開拉門,而等他坐下轉身後卻有一條不明顯的縫出現了。伊得想對方看他大概比他看對方要清楚很多,伊得最多最多就是從門縫瞄到過紫毛一閃而過,或是好像眼睛的金色光點出現在出入口附近。

這天又是極為炎熱的夏日,因此伊得第二次買了飲料來,瓶身凝結著冰冷水珠的彈珠汽水就立在門邊,另一瓶則在伊得手上,一口一口珍惜地喝著。

「買起來很划算啊。有喝的又有玩的,涼涼的還消暑。」伊得沒說的是每一顆彈珠他都珍藏地保存著,雖然沒辦法跟別人玩,但靠著想像力伊得也能自得其樂。

而且小時候搞不懂彈珠要怎麼拿出來,光是拿著瓶子搖、聽它清脆的喀啦喀啦響就能讓伊得玩上一陣了。

妖怪難得地並未發表更多意見,不過伊得其實也猜得到對方心裡會想什麼。彈珠都長得差不多,畢竟算是飲料的贈品,不需要仔細看也能判斷是廉價的小東西。

但對伊得來說,這是屬於他的寶藏。

 

 

 

酷夏逐漸迎來了初秋,季節轉換也代表天氣的多變難測,早上出門還是晴空萬里,等放學時已下起了毛毛細雨,看不出是會變得更大或停下。

「小少爺今天來的比較晚呢。」妖怪沒等伊得開口便主動發話了,儘管不是不曾發生不過也是難得。雨淅瀝淅瀝地淋下,一邊奔跑一邊護著叮噹作響的書包的伊得衣服還是濕了好些,幸好不到能擰出水的程度。

平常伊得都是第一個離開教室的,然而最後一節課即將結束前,他看著窗外紛飛雨點突然靈機一動,把個人物品和功課收好後先去了趟廁所,在裏頭摸了一陣回到教室,正好等到了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想到一個有趣的東西,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

伊得從鼓脹的書包裡拿出五個乾淨的空玻璃瓶,大小顏色不盡相同。他將他們放到階梯下,慢慢收集著雨水後再收進來。

如此陸陸續續把瓶子收回後,伊得有了五個由高至低裝著不同容量的水的玻璃瓶,指尖在瓶身上快速敲過一輪,清亮好聽的聲音在空氣中隱隱迴盪。

「好像叫水杯琴?」因為瓶子大小不一致,伊得將其中一個瓶子水倒掉了一點,另一個則多接一點雨水。再玩了一遍,這次音階感覺比較平均,伊得慢慢敲著,有些熟悉的旋律在神社本殿外被敲響,是人人耳熟能詳的曲調,不過敲到一半伊得就先放著了。

「大概是這樣,不過只有五個瓶子所以變化不多。」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伊得聽妖怪好像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又自顧自說起來:「把蓋子蓋上後放到雨中就會自己敲出不同的旋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小少爺想做就做吧。」不知怎麼的,妖怪的聲音聽來有點平板,像是......心情不好?然而對方明白說過討厭伊得隨便揣測他的心思、擅自做出自以為體貼或善解人意的行動,那麼既然妖怪都說了讓他隨意,伊得便挑了個不會擋到出入口的位置把玻璃瓶放下,再坐回階梯上躲雨。

「啊……變小了。」然而才坐回去,雨勢便逐漸轉小,不給面子地收回了屬於自然的樂器,然而雲層未散,像是無言地威脅著隨時會再落雨。

雖然有點可惜,不過現在不走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下起雨。伊得看了看,拎起書包,和神社的妖怪道別:「我走了,再見!」

離去前,他好像聽到對方輕哼了一聲。

 

 

 

隨著對話的次數多了,除了帶一些有趣的東西和對方分享,伊得也愈來愈會跟妖怪說自己的事。即便對方不常回應,只要知道有個人在聽伊得就能一直講下去。

有時候他也會懷疑妖怪是不是在睡覺,不過對方偶爾就會用那慵懶的語調說上一句,而踏入神社範圍就難以忽視的囂張妖氣,則讓伊得毋須去思考對方是不是已經走了。

「再過不久我就成年了。」伊得挑著指關節上的結痂,把乾掉的血漬慢慢摳下來。「等我明年畢業了,我就要離開這裡了,再也不回來。」

「哦?小少爺挺信誓旦旦的,難道已經有計畫了?」

大妖難得發問不帶什麼諷刺感,因此伊得整個人更來了精神,和對方分享自己的想法:「我把每天的午餐錢都存起來了,反正繼續念書也不知道要念什麼,就先租個便宜的公寓去工作,等存夠了錢再看要不要回去念大學。」

他自己講完有些不好意思,此時倒慶幸不需要面對面和妖怪說話,不然誰知道對方現在臉上是什麼表情呢?「雖然也不是很多錢,不過我什麼工作都願意做,只要可以自己一個人都好。」

伊得也知道自己聽起來有點幼稚,而且大概也很不切實際,畢竟沒大學文憑的話能有多少工作選擇呢?薪水大概也都不高。

但他上高中後就決定了,他不想欠別人人情,也不想再寄人籬下,更不想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接受他人的冷眼和冷語。

「你想笑也沒關係。」沉默半會都沒有動靜,不慣於如此的伊得先開了口,雖然就他對大妖怪的理解對方並不是想嘲笑他時會忍住的類型,但什麼也不說、不發表意見也很不像他平時的作風。

「我有說我想笑嗎?」妖怪此刻才冷冷地回答,「我說過了吧小少爺,別擅自揣測我的想法。」

本以為妖怪已經說完了,對方卻又慢悠悠淡淡補著:「在自以為了解別人之前,還是先把自己顧好吧。如此草率的計畫如果能成,肯定是小少爺運氣極好的結果,世間之事可不會這麼水到渠成。」

說完後妖怪又安靜了,而伊得聽完後比起生氣或難過,更多是一種好像理所當然的釋然。不知道是這些日子被妖怪說的習慣了,反而不會不高興,「果然對方會說出這樣的話」的成分更多。

不過伊得也算學會了教訓,沒把這些話說出口,只是點頭看著建築外的景色,外頭低矮雜草隨風輕輕擺動。自從大妖怪進駐後伊得就不曾在神社的範圍內看到過任何小動物,彷彿他們也知道這裡藏了一隻凶神惡煞因此趨吉避凶。這樣說起來,倒是伊得有勇無謀,每天每天的還是會來。

「等妖怪傷好了會被吃掉」和「其實妖怪也沒那麼壞」兩種聲音在心中爭鬥,不過不管是哪一個都伴隨著那聲熟悉的「小少爺是覺得自己很了解我嗎」讓人有些想發笑。

連樣子都沒好好看過,很難說自己有多了解對方,只不過在往左往右的分岔路上,他知道對方會在岔口說什麼而已。

 

 

 

會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揍一拳就無力反擊,只能算是為那天一系列讓人不快的事件錦上添花。

空有一身妖力卻完全不會運用的人類,在妖怪的世界中就是上等佳餚,是補充妖力、增進修為的「容器」。

──是受傷的妖怪恢復的一大利器。

把敵對家族二把手幹掉後,玖夜自己也受了重傷,狼狽地退回了家族領地後卻要栽在這個連他是誰都不知道的小子手上?

世間諷刺也不過如此。

卻沒想到那小子揍了他一拳後竟然跟他談起條件,說可以「讓」他在這裡養傷,條件是要讓他也能待在這神社裡頭。

真不知該說是不知天高地厚,還是過於單純,是哪裡跑出來的小少爺如此不諳世事、如此愚蠢,竟然自願要待在要吃他的人身邊?而自己何曾落到如此境地,會需要一個人類稚子向自己遞出橄欖枝?

氣極了反而想笑,沉默不語被當作了同意,而那名唯伊得的小少爺就真的每天都來神社報到。

把那嘰嘰喳喳的話語聲忽略的話,這裡確實是養傷的好地方,沒有一族裡頭那些若小傢伙們擾人的擔憂,敵對家族在被自己如此重傷後也不敢貿然接近此處,而其餘勢力們則靜觀其變,與玖夜料想的無異,他們並不會插手。

只是玖夜沒辦法忽略那嘰嘰喳喳的語聲,尤其當那小少爺企圖以自身貧乏的腦袋來理解自己時。

不過是在傷養好能把他吃掉前放任暫時不管,這人類倒好,擅自以為他們是朋友之類的嗎?

那自作多情的態度叫人作嘔,因此玖夜忍不住開口激了幾句,不料那人類孩子露出明顯不悅的神情後卻是說:「……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個性很差勁嗎?」

背著他如此想的人和妖應該不少,不過敢當著他的面說出來的只有眼前這小小的人類。

對方有話直說的態度反而激起了一點玖夜的興趣,而在拒絕給予名字時小少爺乾脆不再追問的表現也讓人稍稍有些讚賞。

在吃掉之前就多逗一逗取樂,也無妨吧。

如此,玖夜開始了養傷和每天下午接受伊得嘰嘰喳喳的日子。

真的如他所言,每天每天的來。

對方不時會帶來一些小東西取樂,有時是彩色的彈珠,有時是裝了水的玻璃瓶,逐漸逐漸在神社外圍和裏頭堆積,盡是些小垃圾玖夜看一看去還是任它們留下。

反正只是暫時的。

然後他知道了伊得未來打算離開此處,去到遙遠的地方。

瞻前不顧後的計畫、沒有半點基礎的自信,換作是他人玖夜肯定會譏笑一番,但自本殿裡窺視著伊得的表情,卻讓人覺得說不定他真的辦得到。

讓人不禁想看看,這不知退縮為何物的小少爺,能憑一己之力闖到什麼程度。

反正玖夜的傷差不多全好了,吃不吃伊得也已經無所謂了,事實上玖夜已有許久不曾做出吃人這麼粗俗又野蠻的行徑了。

既然伊得對他無法構成威脅,那麼留著取悅自己也無妨。

這日正作此想的玖夜在看到伊得時,一切思緒嘎然而止。

 

 

 

『喂,幹嘛擦掉啊?』

『怎樣,不承認自己是怪胎嗎?』

『以為假裝有陰陽眼很酷很跩是不是?』

伊得嘶了一聲,單手摀著腹部慢慢在廊邊坐下。身上的擦傷在雨水的清洗下至少血是洗清了,只是風一吹便讓伊得冷得直發抖,薄薄的短袖制服濕了個透,而雨勢看起來短時間內不會變小。

「在學校耽擱了一點時間,沒想到雨會這麼大。」伊得有一瞬間的衝動想和妖怪道歉自己來晚了,不過這樣是不是會被說擅自認為對方在期待他的到來,於是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只是淺淺地呼吸,讓肚子不要動得太多。

「小少爺是怎麼回事?」

大妖簡單直白地揭伊得傷疤,讓後者愣了下,張了張嘴卻沒有聲音出來。不,對方並不是刻意揭他傷疤,畢竟伊得沒有提過,這也不是想和別人分享的事情。

只是他看起來應該就是不想提的樣子吧?那妖怪刻意問,不就是非要他說不想說的事嗎?

「……因為我看得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所以被討厭了。」

其實歸根究柢就是如此,或者說被霸凌了,不管別人相不相信、是出於害怕還是厭惡而有所行動,結論都是一樣的。

所以伊得想到遠遠的地方,重新開始,想有一個屬於自己能夠回去的地方。

離開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至少能遠離這些明確討厭著自己的人。

「人類就是這樣,對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予以毀壞,懷抱著惡意卻說並不是如此的虛偽生物。」妖怪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厭惡,伊得一愣,隨即想通對方肯定也和人類交惡過,認為是因為自己說的話未免太自我中心了。

「是啊。」伊得張口想再說什麼時風捲著雨吹了進來,陡然增加的冷意讓他打了個噴嚏,牽動到仍在泛疼的腹部讓他不由得倒抽口氣,結果是引來更多噴嚏,惡性循環一陣後才好不容易消停。

伊得來的時間本就晚了,此時天已經快黑了,雨勢卻一點也不見轉小,而以伊得現在的狀態要走回去大概會花比平常更多的時間。

但是不得不回去,這樣的認知讓他寸步難行,嘆氣後還是認命起身,轉頭向妖怪道別時卻頓住了。

在妖怪住進神社的這段時日裡,無論天晴天雨外頭是否有風,伊得從不見對方開過本殿的門。他想過大妖可能是趁他不在的時候才會開門,也想過說不定是有其他對外的開口只是伊得沒有發現。

然而此刻那門卻開了一縫,大小正好容一人通過。

「看在惡劣天氣的份上,就特別准許小少爺進來吧。要是小少爺就這麼病死了,可就浪費了這身妖力了。」

妖怪的聲音比以往更加清晰地傳入耳中,明明音量應該是相同的卻著著實實地敲在伊得心上,明明知道應該更有戒心,伊得還是轉身往裡面走。

由於天色昏暗伊得其實看不清楚什麼,身上汗毛因為內外的冷熱差而豎起,腳步慢慢的,結果踏出沒兩步就不曉得絆到什麼往前跌,身下卻是軟澎澎的、出乎意料的吃進了一嘴毛。

身下柔軟的毛皮傳來淺淺的震動,然後是伊得曾經聽過、大妖怪的笑聲,顯而易見就是在笑自己讓伊得不由得渾身熱了起來,連肚子的疼痛都幾乎要忘了就想趕緊坐起來,背上卻壓下了又大又毛的事物,稍微思考過伊得便意識到那是妖怪的尾巴。

「小少爺不但同情心氾濫又揮霍錢財,連走路沒有人攙扶都會跌倒嗎?」妖怪只要發聲,整個身軀便隨之輕微震動,儘管是在奚落伊得,卻沒有要讓他起身的意思,伊得能移動的幅度差不多就是尚可轉身,讓自己背靠著妖怪的軀幹,腹上是毛髮更加細長的尾巴。

一兩個月前才被這條尾巴緊抓著要他的命,伊得想正常的反應應該是害怕吧?可是他一點也感受不出妖怪有想取他性命的意思,也生不出一丁點懼意,甚至因為被暖呼呼的體溫包圍而產生了倦意。

「我沒有,是這裡太……黑了。」伊得張嘴打哈欠,妖怪又發出笑聲,「小少爺不怕我就這樣把你吃掉?這裡沒有別人,就算小少爺不見了也不會有人知道發生什麼事。」

大妖的提問讓伊得思考了片刻,換作他人說了會讓他心裡難受的話,卻因為知道妖怪不是那種意思而沒有多餘的思緒。

很奇妙,和他人從未有過的平靜和安心感,伊得卻在這隻妖怪身上得到了。

「如果被你吃掉,說不定也不壞。」或許是困倦令他話更多、舌根更軟,那些潛意識中的想法被賦予了聲量,摻雜在外頭的雨聲中脫口:「也不是說想死……至少不算白死?也沒有死得不明不白……這種意思?」前一句話在說出下一句時已經被忘了,伊得也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有沒有邏輯,只是想到什麼好像就說了出來,而妖怪沒有回答,雨聲淅瀝淅瀝的像是白噪音,讓伊得的大腦慢慢沉入了睡眠中,從內到外,都暖暖的。

 

 

 

「伊得慢走!」

「嗯,下禮拜見,八雲!」

背上了後背包,離火車離站還有點時間,伊得可以慢慢走過去,不怕趕不上。

今天他終於,要再去那個遇見大妖怪的神社了。

高中畢業後,伊得便收拾了少許家當和存款搬離了那裡,到了附近的大城市謀生。他原本想著如果找不到夠便宜的租屋處和工作的話可能要暫時睡公園,不過他運氣不算太差,奔走一天最後找到了在餐廳洗碗的工作,老闆聽到他沒有地方住時也說能讓他便宜住樓上,條件是每天要幫忙開店和關店。

餐廳的薪水不高,不過伊得很快就從洗碗換成外場服務生,省吃儉用兼一天兩餐靠餐廳的飯度日,稍微有點餘裕後伊得轉去找薪水高一點的職缺,從只賺基本薪資到再多一兩千塊,一邊累積經歷一邊騎驢找馬,現在則在一間咖啡廳一邊當服務生一邊學習咖啡師的技術。

或許小時候沒有的運氣,全都用在這裡了吧?換了幾份工作後,這是唯一一份讓伊得產生「可以留久一點」的工作。

而離開小城鎮後,在大都市中遇到妖怪的機率便低了,伊得也逐漸學會了假裝看不到的方法,偶爾破功也能好好的圓過去,再不會像過去那樣惹人嫌。

那天之後妖怪就離開了,隔天伊得再去神社時對方已經不在了,神社裡一根毛也找不到,就好像妖怪從來沒有出現過,彷彿兩個月的相處全是伊得做夢所見。

──本來伊得是這麼想的,直到他找到房間中央的遺留物。

似乎是紫色毛髮編成的手繩很輕卻也有些彈性並帶著極淡的花香,光是拿在手上就讓一得想起了那最後一夜對方所給予的安心感。而香味並不因伊得久戴而消散,因此除了手要長期碰水的時候之外,手繩基本上是完全不離身的。

不知道對方還記得記得自己?不知道伊得能不能順利找到他?大妖怪沒有說再見,名字也沒有給,說不定對方根本不想再見到伊得也說不定。

可是即便如此,伊得也想再見他一次,想知道對方後來過的怎麼樣,想感謝他的陪伴,想讓他知道自己現在過得比之前好了。

或許是伊得一廂情願地想相信那個夏天確實不一般,因此他請了幾天假,在鎮上的旅館訂了房間,準備好好花上幾天找人……或者說找妖。

半睡半醒地抵達了目的地,下了火車後的景色十分熟悉,在伊得眼前似乎就是幾年前那個拎著小行囊搭上火車的自己,只是當時那人是要逃離,而現在伊得是主動回來。

幾年時間不見多少變化,建築和山嵐景色與他記憶中相差無幾,循著記憶中的路線慢慢走,離那年那座山愈來愈近。

炎熱的天氣就如那年夏天,離開了開著空調的火車和車站後汗水迅速在皮膚表層累積、滴下,伊得不由慶幸自己行李沒帶太多,不然可能還沒到神社就先熱到中暑了。

蟬鳴伴隨著他的每一步,路邊草叢也不時聽見不知是小動物還是小妖怪的窸窣,而神社也終於出現在他的眼前了。古老的建築和周邊面貌沒有什麼變化,這裡依然沒有人,不過地面乾乾淨淨的,感覺在他離開之後或許有人定期打掃著,這層認知令他心中無法抑止地升起小小的希望。

愈來愈靠近本殿,伊得便愈來愈緊張,然後又在心中笑自己,難道以為這是什麼八點檔嗎?自己要找的人會這麼碰巧在他第一個去、他們相遇的地方,這種跟奇蹟一樣的事情怎麼想都不可能發生。

然而在他踏上階梯時,本殿的木門同時被拉開,從裏頭走出了一名紫髮異瞳的男人。

 

 

 

幾個月前,蛇族的少主聯繫了玖夜,說有個好像帶著玖夜的信物的人類來他們店裡找工作,問他知不知道這人是誰。

說是信物……就勉強算是吧,他知道那是那隻小蛇怪不知道怎麼稱呼才會用的名詞,畢竟玖夜從未給予身邊任何人任何東西。

「是個有趣的人,隨便你們怎麼處置。」

他想看看這人類孩子能走得多遠,能憑那身好運和不懂退縮的個性闖出什麼來,是福是禍還是什麼樣的機運。

隔三差五的就會有他分派的屬下向他報告伊得的動靜,這件事也沒什麼不同,不過那名叫八雲的小蛇相較於他的屬下,還會添加些不必要的細碎情報給他,不只是安全無虞、三餐溫飽一類的訊息,還有他最近在學習些什麼、性格愈來愈開朗外向、跟客人相處得非常融洽等等。

那些不需要知道、回過神來卻在顏面上添了笑容的小事情。

因此玖夜很早就知道伊得什麼時候打算回來了。

伊得並沒有和八雲說得太多,只說要見個故人,不過玖夜輕易就推算出那是想來找自己。

所以他比他更早到神社,那個離開後便沒有回去、只讓人定期清理一下的小地方,過去人類供奉著玖夜前一任家主的祭祀之地,早在玖夜被迫接下這簍子前就人去樓空,徒有空殼而已。

現在則充滿了帶著夏日氣息的回憶。

玖夜本不念舊,活得過於漫長,無趣的日子全在腦海裡糊作一團,沒有理清的理由。

唯獨那年夏天,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小孩帶著明媚燦爛的陽光闖入他的生活。

那股強大的妖力,閉著眼睛都能感覺到逐漸靠近,他想伊得自己大概都不知道,在妖怪眼中他是多耀眼的存在,能平安活到現在確實是運氣很好。

而現在他正回到自己身邊。

那呆愣愣的表情和記憶中相差無幾,就是成熟了一些,長高了一點,是、也不是當初遇到的那個愚蠢的人類小孩。

「小少爺這樣張嘴愣著,是在邀請蟲子飛進嘴巴裡嗎?」

 

 

 

「咦?」只有某隻妖怪的稱呼從這個男人的口中冒出讓伊得愣住,而那熟悉的嘲諷語氣和變化不多的嗓音,都指向唯一的可能。

男人關上了門,慢慢朝伊得走來。

伊得的心臟好像要從胸口跳出般,猛烈快速地怦怦跳,不敢相信又想相信會在此時此刻見到自己想見的人。

對方的視線在他身上慵懶地掃過,看得伊得有些面熱,對方目光所及之處都好像被慢火烘烤著炙燙。

他伸手,握住了伊得的手腕。而伊得就這樣讓他牽著舉起了手,放到眼前端詳。

「有乖乖戴著呢。」男人看著他腕上的淺紫色手環笑道,「功能不明、成分不明,也虧得小少爺敢就這麼放在身上。」

「因為是你送的。」

這個回答讓男人瞇起了眼,揚起的笑容帶著一絲絲的冷酷,嵌制著伊得手腕的力道增加。

「哦?小少爺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這麼信任我?」

 

 

 

對於人類來說,名字只是一個稱呼人的方式,只是一種會自出生使用到死去的正式名諱,只對部分的人具有特殊意義,而對某些人來說就是習慣這代表「自己」。

然而對妖怪來說,名字與他們自身的存在畫上等號。人類知道了妖怪的名字,即等於擁有了這隻妖怪,能夠成為妖怪的主人。

因此伊得詢問怎麼稱呼時便沒有直問名字,而以對方的回應來看大抵是連代稱都不願給,伊得也沒有追問。

「是你說要等我有那個價值的時候,再告訴我名字的。」伊得深吸一口氣,試圖將自己的心意以眼神傳達給對方知道。

「所以我回來問你,現在我有知道的價值了嗎?」

聞言男人依舊在笑,可那冷冰冰的感覺消失了,像逐漸融化的冰雪,露出了底下發芽的綠葉。

「小少爺還是這麼有勇無謀,完全沒變呢。」

「嗚哇!」突然被往前一拉,讓伊得在階梯上著實跌了一下,咚咚幾下腳步,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時,抬頭就與面前的人──妖?──靠得很近,近得幾乎是與對方在共享氧氣一樣,讓伊得又是心頭一跳。

「不過我並不討厭呢。」好像什麼也沒發生,男人又繼續說著,「就讓你知道我的名字吧。」

「玖夜。要好好記住別亂用喔,小少爺。」

「玖夜。」伊得試著說看看,莫名地喜歡名字在舌尖上的觸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玖夜的眼神也出現了微小的變化,可是變化太快,一不留神立刻又消失了,讓人難以捕捉。

「才剛說別亂用就立刻不聽話了呢。」好像在數落他的語詞,語調卻是相當愉悅的,「作為賠償,小少爺只好跟我來了。」

伊得不知道他說的賠償具體會要做什麼,但這完全符合他來的目的,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歸根結柢,雖然玖夜是妖怪,他卻打從心底相信玖夜不會真的傷害他。

而且之前他連玖夜長什麼樣都沒看清過,現在能好好把對方看清楚,伊得自然不會放過。

「小少爺怎麼盯著我的臉,看得那麼專心呢?」

「我只是在想,之前都沒看過你長什麼樣子,當然要看仔細一點啊。」

他的話讓玖夜直接笑了出來,這時才終於拉著伊得下了台階,慢慢往神社外走。

「急什麼呢。會有時間讓你慢慢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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