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門沒有人應,但是狼炘知道沈崔湘肯定在房間裡。因為他在這個地方,也沒什麼其他地方可去。
  敲了好幾次,最後狼炘輕聲說「我進去了」便開門放自己進去。
  沈崔湘沒有點蠟燭,室內黑暗的什麼也看不到。只能依稀辨別出東西的輪廓的情況下,狼炘不敢冒險闖入,只在門口說:「王爺,都處理好了。」
  「……」有個影子動了動,狼炘推測那就是沈崔湘。
  「王爺,你不能就這樣都不出面。」
  「……」依舊沒有回話,只有一點金屬小小的碰撞聲。
  「王爺──」
  猛地影子一晃,狼炘遲了一秒才想到那是什麼,但那已經太遲了。
  「啊啊!」發出痛苦的低吼,狼炘捂住了左眼,血液泊泊的湧出,他身子靠在門框上,幾乎要痛暈了過去,但莫名被攻擊的憤怒讓他硬是撐了過去。
  「沈崔湘你在搞什麼!」不再用敬稱稱呼他,狼炘試著用一隻眼找尋到那人的身影。
  突然,有什麼重物落在腳邊。低頭一看,這不就是沈崔湘嗎?但光線太暗,看不出來他在搞什麼鬼,狼炘當機立斷的把他拉到有光的走廊去,而沈崔湘竟也沒有掙脫他的箝制。
  但藉著燈光,狼炘又細細的打量起沈崔湘,發現那人不是不掙脫他,而是不能掙開。
  「居然沒有包紮……」剛剛被黎飛龍刺中的地方尚冒著血,拖過沈崔湘身軀的路上有猙獰的血痕,狼炘對他的憤怒也因此消散了些。
  「真是笨蛋。」一邊罵著一邊拿出身上的金創藥和繃帶給他包紮,直接撩起衣服,暴露於空氣中的肌膚有種病態的蒼白,像是太久沒有曬到陽光的感覺。
  又忙了一陣,等全部處理好血也差不多止住了狼炘才轉而弄自己的眼睛。
  過程中部免發出痛呼和悶哼,但他都盡量以不吵到暈過去的沈崔湘為原則。原因,也許只有他自己明瞭。
  看樣子是廢了。有些灰心的想著,狼炘眼瞥到沈崔湘帶著指套的手,忍不住開始想:剛剛聽到的金屬碰撞聲,想來便是這金屬指套發出來的。不過這傢伙好端端的幹嘛在自己房中戴著指套,還莫名其妙的攻擊人?
  憤怒之餘還有些納悶,狼炘想不透這箇中原因是什麼。
  又將人搬到了床上去,狼炘看著他的睡顏,身為正常的男人,要說不心動情動是騙人的。雖然是蒼白的容顏,卻有種禁欲的美,長長的睫毛顫抖著,暗示著他的主人睡的並不安穩。
  「白……」沈崔湘喃喃的說了什麼,狼炘傾身去聽,斷斷續續的聽到了:
  「黑……戰士……白……」
  又重複了幾次,狼炘大概猜他說的是黑與白的戰士。
  那是什麼?狼炘回想過去曾聽過的一些著名的戰士或武士的名字跟稱號,卻沒有一個對的上邊的。想來想去,鳳凰城中似乎也-啊!
  他突然想起來,那是在沈崔湘被趕出鳳凰城之前的事。那時的沈崔湘正著手在研究煙火。
  鳳凰城最著名的產物便是美麗炫目的煙火,每年的煙火祭更是吸引各地的人們赴此就為觀賞那瞬間綻放爆炸性的美。煙火又稱煙花,顧名思義是有火花的,那麼原料有火藥等危險物質也不奇怪。沈崔湘研究的正是這些。
  而他周遭的人雖然為此而感到擔憂不安甚至有人去勸說過他別再繼續下去了,但沈崔湘仍一意孤行,研究的東西和範圍也愈來愈危險。
  當時城中的預言婆婆曾說過,若是沈崔湘仍執意如此,未來將會有一位戰士阻止他並打倒他。
  想起來,敘述便是那幾個字,「黑與白的戰士」。
  狼炘神色複雜的望向仍睡著的沈崔湘。他還記得那之後發生的事,那場屠殺他不可能忘。那些人們的尖叫聲慘叫聲四還在耳邊迴盪,血淋淋的畫面歷歷在目。
  若不是那幾個字,那些人不會被殺。那不是那句預言,那些人不會白白犧牲。若不是沈崔湘堅持要研究煙花,甚至研發出火砲這類東西,那就不會被趕出鳳凰城,那預言也不會存在。
  但是如果不是那樣,他也就不是沈崔湘。
  自己也不會在那時……
  看著沈崔湘,狼炘彎下身,氣息輕輕的吐出,吹動了他額旁幾絲鬢髮。
  斂下眼簾,又抿了抿唇,狼炘站了起來,幾步間便走到門邊,回眸,單邊的眼透著複雜的光芒。最後他走了出去,門在身後輕輕闔上。
  
  一片火海。
  「哈哈哈哈哈,有本事你就赤腳走過那火爐吧!」
  「想保護別人,也不墊墊自己的斤兩!」
  當時的自己不過是個十幾歲的青年。
  父母出了城,去見鄰城的城主夫婦。
  獨生子的他,在親戚間有一群同齡的青梅竹馬。
  自己家的僕人,不能讓外人欺辱。父母是這麼教他的。
  因為他們也是人,而且是自己家的人。
  所以當那些親戚對一名木訥少言的同齡伺郎開始拳打腳踢時,他自然就站出來替他說話。
  沒想到,接下來受害的便是他。
  不過那些人也沒料到,自己竟真會走過那些燒紅了的木炭。
  那之後對他們來說應該是惡夢。
  據說他們再也沒有恢復過正常。
  而自己……
  
  沈崔湘睜開眼。低低的呻吟了聲,他將手遮到了雙眼上方,側過身去卻沒能如願的繼續睡下去,還扯動了腹側的傷口。說起來,自己好像並沒有包紮過那個傷口……
  掀開錦被,再拉開了衣服,傷口已經好好的被處理過了,連手上的傷也已經塗過藥開始結痂了。
  是誰這麼多事?第一個想法不是感激,而是煩躁。他不喜歡自己的身子被自己以外的人看到,更不喜歡自己脆弱無力反抗的模樣讓別人見著。
  想來想去,最有可能的只有狼炘。其他的士兵都已經倒下了,員壹和黎飛龍沒性情幹這種事,而且他們也已經不可能再做什麼了。
  思及此,昨日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出,沈崔湘又呻吟了聲,不想去回想那些滿溢鮮血的回憶。
  那不是什麼快樂的回憶,和小時候的那些事一樣,只該被鎖在腦海的身處,當作桃太郎的寶箱般永不開啟。
  今天的日子還是得過,下個月也還是會來,有沒有那些已經死去的人都一樣。
  沈崔湘坐起來,這時恰巧有人敲了敲門,輕輕的三下。
  「王爺,您醒了嗎?」狼炘的聲音透過木門傳進耳中。
  「啊,醒了。」沈崔湘拖過自己放在旁邊的皮裘大衣,淡淡的回答。
  「我進去了。」
  「嗯。」
  狼炘走了進來,左眼上是厚厚的白色紗布包著,手上端著一碗騰騰的食物。
  「你的眼睛怎麼了?」從狼炘走進房、將拖盤放到書桌上到把裝著熱食的碗端到他的床邊,沈崔湘便一直盯著他的左眼,因為印象中狼炘昨日是完好無傷的結束了戰鬥。
  狼炘聞言動作頓了下,慢慢坐到了床邊的椅子上,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他,讓他有些不適的調開視線。怪了,這還是第一次。
  「昨天的事王爺記得多少?」
  這個問題讓沈崔湘愣了下,隨即有些惱羞的回答:「你這是什麼問題,當然是全都記得。」
  「是麼。」狼炘舀了一匙清粥,在口邊吹了吹,覺得溫度適中後放到沈崔湘嘴邊示意他吃。
  沈崔湘皺起眉頭,微慍的說道:「我可以自己吃飯。」他不喜歡在別人面前示弱,尤其是自己的部下。
  「你的手受傷了。」狼炘並沒有反問他,只是點出明確的事實。
  沈崔湘的表情扭曲了下,但也無法反駁。這樣的手吃起東西也確實頗不方便,這倒是他剛剛沒有想到的。
  小小的開了口,入口的粥鹹淡剛好,也不會燙口,味道還挺不錯的。但是這樣的粥,也意外的熟悉,勾起了一些回憶……
  「你問我記不記得昨天的事作什麼。」為了不讓自己再次想起,沈崔湘斂起剛剛斷了的話題,繼續問。
  「……我這條命是王爺救的,所以王爺不管對我作任何事,我都不會有怨言的。」狼炘的回應答非所問,沈崔湘不禁惱怒的揪著他的衣領,生氣的說:「你不要給我顧左右──」
  他停下。這樣近距離看著才發現,雖然狼炘左眼附近全被紗布遮住了,但是在紗布上方還能看到幾條血痕。筆直的三道血痕,那種傷就算結了痂也是沈崔湘再熟悉不過的。那是只有他的武器才會造就的傷……
  「王爺您的手又流血了,而且粥再不吃的話就要涼了。」狼炘輕輕扳開他的手,舀起一匙粥再次送到他的嘴邊。
  沈崔湘張開口將粥吃了下去,神色複雜的望著他。他不用問也知道那傷絕對是自己造成的,只是什麼時候的什麼情況下他一點記憶也沒有。因為即使有人有相似的武器,那也絕對是在這山谷之外的地方。
  「你……你的眼睛……」他第一次有這種對人難以啟齒的感覺。
  「不礙事。一隻眼也行的。」狼炘知道他想問什麼,於是直接回答。
  兩人之間不再有對話,直到沈崔湘把最後一口粥吃了下去,狼炘才放下湯匙和碗,替沈崔湘蓋上被子。
  「等一下。」吃飽了有些睏了,但有個問題是沈崔湘無論如何都想不透的。他伸出手抓住了欲走的狼炘的袍袖,阻止他的離去。
  「有什麼事嗎?」狼炘半轉過身詢問。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狼炘微微的側過頭,過長的瀏海使的沈崔湘無法看見其全貌。
  「因為你是我的主──」
  「說謊。」沒有人可以因為這種理由為了別人就算犧牲了眼睛也毫無怨懟之意。更何況沈崔湘不是不知道別人在他背後、甚至是在他面前是怎麼說他的。
  冷酷、無情、殘忍、暴虐,甚至也有人說他變態。這樣的他,不可能會有誰是只為了那樣的理由就效忠於他。除非他並不是效忠,而是隱忍。這還比較說的通。
  他對狼炘絕對算不上特別好,這下又讓他失了一隻眼睛,要說只是單純的忠誠於他他是不信的。
  狼炘閉上嘴,房中一下子沒了聲音,兩人平緩的呼吸聲這時聽來格外的清晰。
  「那麼,王爺你覺得是為了什麼呢?」
  「什──」
  只留下這句話狼炘便一言不發的走了,任憑沈崔湘在後頭叫喚也不回頭。
  「可惡。」房中指剩沈崔湘自己一人。
  那話是什麼意思,居然還反過來問他?要是知道,他又何必問?
  「可惡的傢伙……狼炘。」
  語氣中,卻似乎並不只是埋怨的成分在而已。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