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叛變一事,已經過了半年之多。首批的火砲也已經製作完成了。之前因為士兵不喜歡、甚至是討厭沈崔湘,加上員壹和黎飛龍的愛理不理,製作的進度總是緩慢,且屢製屢敗。
現在由狼炘負責,士兵都肯乖乖聽他的話,他說東他們就不往西;加之沈崔湘那席話確實讓他們有種自己真的有被需要的感覺,即便是被自己所沒有特別喜歡的人所需要,所以製作跟沿發的速度總算成正比,今日他們就一小隊人馬跟著沈崔湘來到了山腳下來試試火砲的威力。
「到這裡應該就差不多了。」沈崔湘審視了下四周,對著他們下令道。
「但是,王爺,這裡離山還很近。」一同出山的士兵忍不住提醒,聲音微微的顫抖著,就可知道他有多怕沈崔湘這個人了。
要知道,平時只有狼炘會與沈崔湘有直接的接觸,其他人大多是聽命於狼炘或是他指派為小隊長的人。
今天沈崔湘出山,原本狼炘是說要跟的,但沈崔湘卻要他留下,原因是基地也必須有人負責保護。於是跟出來的就真的只有一小隊,而他就是小隊長。
沈崔湘斜睨了他一眼,他立刻噤聲了。
「在這就行了。」沈崔湘冷冷的說,手指向山的對面。
「把大砲對準那個方向就行了。」
「欸?可是那裡不是──」有個村落嗎?原本要這麼說的卻在沈崔湘冷冽的目光下沒了下文。
幾個人在沈崔湘的監督下將大砲架設好了,火砲也順利的裝進去了。
「王爺,全部都準備完畢了。」小隊長走到沈崔湘面前,害怕的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那就發射吧。」
「是。」
沈崔湘一聲令下,小隊長就對隊員們比了個動作,幾個人將大砲點火,然後-
「砰!!!!!」
震耳欲聾的聲響,沈崔湘雖然預料到聲音會很大,不過這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耳膜像是快震破般的疼著,嗡嗡作響的什麼聲音也聽不到。
感覺到什麼從旁邊呼嘯而過,緊接著是一陣大風,將衣服吹的凌亂,髮絲也全吹到了面前,強勁的風刮得人面生疼。
以前在城裡做的都只是些小小的火砲,聲音也只是小小的,跟一般鞭炮之類的沒兩樣。摀著耳朵緊閉著眼,沈崔湘不自覺的蹲下,耳中只有火砲剛發射時的巨響在迴盪著。
等耳朵稍微恢復了已經過了好幾分鐘,沈崔湘拿開照著耳朵的雙手並睜眼才發現離火砲比較近的士兵們情況似乎比他更慘。
「啊……」似乎是慘叫到沒了聲,其中一個人痛苦的抽蓄著,雖然不至口吐白沫,但神情也十分痛苦,幾個人的耳朵也都有微量的出血。
看樣子得先想辦法處理聲音的問題。沈崔湘思索著,並走過去察看大砲的狀況。
質地似乎還是不夠堅實,口的地方有些細細的裂痕,變形倒是沒有。更堅硬的材質嗎……沈崔湘琢磨著,想著有什麼比他現在所用的材質更為堅硬。
思考著,片刻後才發覺鼻間充斥著某種燒焦混著火藥的味道。原以為只是因為站在大砲旁邊的關係,但略一思索就發現風向不對,大砲上的那些氣味都是往他的反方向吹,所以理應是聞不到的-至少味道不該如此濃烈刺鼻。
那麼是……向風來的方向轉過身,看到有股煙從不遠處往上升,才憶起那該是剛剛命士兵們開砲的地方。
說起來也該看看效果如何,威力是不是就如想像中那樣強大。
想著也沒喚起士兵們就獨個走了過去,明明不是多遠的路程卻讓他走的喘吁吁的。
大概因為在山中住久了,即便是練了武功在平地上走也不大行吧。沈崔湘是這麼想的,卻沒想過是因為他身子弱,體力本就不如人,經武功的加持雖有好轉卻仍是與像狼炘那樣的練武家子差了一截。
愈走愈近,除了煙以及那難聞刺鼻的味道外,沈崔湘還看到了熊熊燃燒的火焰衝向天際,讓他有些納悶;火砲再強也不可能造成這麼大的火光,波及的範圍應該不會大到從他這裡都可以看到東西燃燒的焰火。
等爬上一小段上坡後,沈崔湘終於來到了目的地,一個離他們住的山不算遠的小鎮-或者該說,原本是小鎮。
說是鎮,其實說是村比較像些,人很少,全村加起來大約二十來人,幾乎只有老年人和小孩子,青壯年都已經離家出外找前比較好賺的工作了。
也因為這樣的人口結構,他們習慣將每年收穫的米糧統一存放起來,需要的人自己去米倉拿,雖然並沒有限制一人可以拿多少,但住一起多少也跟同村的人有了感情聯繫,拿的時候少不了多顧慮別人事不是會因為自己多拿了點就吃不飽,因此米倉終年有米,就算哪年收穫不好鬧飢荒也不怕。
曾經如此的小村現在放眼望去卻是一片火海,入耳的是人們因為來不及逃跑被火困住而發出的悲鳴,以及在火海另一邊無法救助同胞的人們的哭喊聲。
木頭及乾草嗶啵嗶啵的被無情的火席捲燃燒殆盡,房子、所有物及人眼睜睜的消失在一片腥紅的火海裡。
人們的哭泣聲撞進耳膜中,對此沈崔湘只覺得厭煩吵雜。
不過是些下賤的人。
他們難過的哭天喊地,並未注意到身後那道寒冷刺骨的視線。
煩。
他的手指套上了指套。
狼炘忙著打點山中的一切,所以是等沈崔湘一行人走近了才發現他們的存在。
「王爺。」他迎了上去,卻發現沈崔湘的臉色有些不自然,不禁開口:「王爺,發生了什麼-」
「沒事。」冷冷的打斷狼炘關心的話語,沈崔湘快步朝自己的房間走去,留下跟自己一同回來的士兵們和狼炘。
「你們出去的時候有發生什麼事嗎?」狼炘立刻轉回去問士兵們,知道他們不會騙他。
幾個士兵面面相覷,每個人都像是想說話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狼炘略略的皺眉,乾脆自己指明說:「隊長,你們出去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於是帶隊的小隊長將他們一路上的事情簡略講了下,包括去程、回程、大砲瞄準的方向問題和發射後眾人都昏過去的事。
「全都昏過去了?」狼炘擰眉。「那王爺呢?」
「王爺站的稍遠些,雖然也受到了衝擊不過情況好像沒有我們幾個嚴重,有可能沒有昏過去。」小隊長據實以報。
「是麼。」狼炘若有所思的望著沈崔湘消失的方向。
有古怪。
狼炘站在沈崔湘的門外,就像平常一樣的敲敲房門。
久久沒有聽到人應,狼炘又抬起手欲敲門──
「嘎──」的一聲門開了,似乎正要從房中走出的沈崔湘看到手停在半空中的狼炘,雙方都愣住了。
沈崔湘眼中……似乎帶著不安?
「王爺。」基於尊重,狼炘向他行禮。
「喔、嗯。」
絕對有哪裡不對勁。狼炘直直望著對方。平常的沈崔湘聽到他向他打招呼時頂多是點個頭,或是眼神跟他對上一下,但是任何形式的有聲回應是從未發生的。
沈崔湘在心虛。但是他在心虛什麼?
「今日的火砲試發,還順利嗎?」問著似乎是很理所當然的問句,卻看到沈崔湘微乎其微的一顫,狼炘的眉頭微微的蹙起。
「啊,大砲本身有些問題,可能裡頭金屬的比例需要再重新做過。」沈崔湘說的時候,卻不是看著狼炘。
「我明白了。」沒有直接戳破,狼炘接著又說:
「聽士兵說,發射時火砲會發出巨響影響到身體,王爺有沒有考慮製作耳塞之類的呢?」
「耳塞?」似乎沒想過這事,沈崔湘眨了下眼才說:
「也是,畢竟那樣也影響作戰,如果每次發射火砲都必須承受這種反噬,的確是很不利。等等就下令,要那些沒在製作火砲的士兵做些耳塞吧。」
沈崔湘認真的想著,剛剛那種淡淡幾乎看不出的心虛完全的消失了。
「能否再冒昧的問王爺一個問題呢?」
沈崔湘的視線這下總算狼炘對上了。
「問。」
「這次出去,是否有碰到其他不順心的事呢?」
沈崔湘明顯的愣住。狼炘自己也知道,這樣的問題其實有些超過一般的君臣之間禮貌性的問與答,沈崔湘有權有資格不回答。但是他希望不要這樣。
「……為什麼要這麼問?」
沒有得到直接的否定,狼炘便說了出來:「士兵說在砲彈發射完他們都昏過去了,但是王爺有可能並沒有受到那麼嚴重的衝擊;而且在他們醒來後,王爺您的態度有些讓人擔心。」
一直看著他的臉,連一絲的表情變化也不錯過。他看到了,沈崔湘的猶豫,這次那心虛明顯得無法忽視。
「是什麼不方便說的嗎?」
沈崔湘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狼炘也不是不知道為什麼。高傲如王爺,怎麼可能忍受別人說他有什麼「難言之隱」。而他就是抓准了這點激他。只是不知道他本人知不知道。
「……進來吧。」最後沈崔湘側身,讓狼炘走進去。
「打擾了。」
進去時沒看到什麼跟平常不一樣的地方。一樣暗暗的,沒什麼光。書桌上擺著沈崔湘的常用兵器,鐵指套。然後他的眼睛落到了沾滿兵器的暗色痕跡。
「這是血跡嗎?」沒等沈崔湘回答,狼炘已經逕自的拿起指套,還沒放到鼻子前就已經傳來濃烈的腥味,那是殺路過後尚未清洗掉戰場血腥的味道。這味道他很熟悉,不可能認錯。
「……我殺了他們每一個。」
沈崔湘由他背後冷不防的開口。
「我們瞄準的是個有住人的小村落,在發射後我沒有暈過去,所以我去檢查村子受損程度。」
狼炘靜靜的聽著他說。心中升起了強烈的不安,似乎在害怕著接著可會聽到的話。
明明還什麼都沒有聽到不是嗎?那這感覺又是……
「火砲的威力很強大。他們死了很多人,房子跟所有物幾乎都陷入了火海。四周是一片哭喊聲。」
沈崔湘用著極平板的語調說著,卻讓狼炘後背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愈是平鋪直述沒有華美字詞點綴的言詞,愈讓人覺得深刻。
他所敘述的場面,似乎就在他眼前。那種畫面,並不是沒有見過。
「然後我把他們每個人都殺了。」
狼炘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等他回神時,已經揪著沈崔湘的袍口,呼吸比平時更急更重。
後者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動作,臉上連不悅的神色都沒有。應該說……是迷惘。
「因為覺得他們很吵,所以就讓他們閉嘴了。」
就像是個單純的孩子,簡單的講述著做一件事情的理由。狼炘卻撐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瞪著對方,由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傳遍全身。
因為沈崔湘並不是個孩子。一句天真無邪無法帶過他所做的事。
「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狼炘幾乎是顫抖著說出這句話。
沈崔湘眼中的迷惘沒有消失,不過也許他自己並不知道自己露出了這樣的眼神吧。
「我殺了大約五十位的村民,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小孩。」
狼炘將他說的話一字不露的聽了進去,卻仍舊無法相信。
也就是說,沈崔湘是在意識完全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情況下,冷血的殺掉了五十多個手無寸鐵的村民?
也許,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清沈崔湘的為人。
「我對你很失望。」
放開了拉著他衣服的手,狼炘由沈崔湘背後的門走了出去。
房門在他身後發出了砰然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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