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崔湘還是站在房間的中央,姿勢在狼炘離開後沒有任何的變化。
只是呆呆的站著,就像是被下了什麼定身術。
然後──
「呵呵……」由喉中發出乾澀的笑聲,在房中聽起來有回音,空間中只有自己的聲音,迴盪著……
我對你很失望。
不然他期待得到什麼不一樣的答案嗎?
其實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他可以不說的。可以裝傻,用一句「我那時其實也昏過去了」搪塞過去。
說謊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
但是卻想知道對方在知道自己做了這種幾乎是天地不容的事情後,會有什麼樣的想法。
是否會站得離自己更近些呢?
──這樣的想法,自己怎麼會愚蠢的擁有。
沈崔湘坐到書桌後,拿起指套開始進行例行的保養,並將上頭的血跡擦拭掉。
黑暗中,看不清楚那些痕跡。
只是機械性的把上面的多餘物擦掉,彷彿不曾存在過似的。
擦著,感覺乾淨了就換一個繼續擦。不斷重複著這個動作,直到最後已經全部擦完了。
他放下手中最後一個指套,將背靠到椅子上,難得的沒有在想著復仇的事情或是外面那支小小的私人軍隊的事。
只想著無關緊要的……回憶。
他閉上眼,任由思緒飄往他方,對於外界的事物沒了感覺……
狼炘焦躁的將房門砰的關上,身上的輕便盔甲什麼的全都從身上扯了下來。還嫌不夠似的,他又將腳上的鞋子身上的貼身衣物全都脫了,直到身上一絲不掛才喘吁吁的坐到了床上。
閉上眼,幾乎就能看到沈崔湘所說的場景:那些人的慘叫、對失去的家人的痛心呼喊、恐懼的、撕心裂肺的吶喊。
連畫面都歷歷在目;為什麼能看的這麼清楚?就像是自己也在現場似的,看著對方將村民殺光。
這樣殘忍的王爺,真是他所追隨的對象?第一次,他對自己的選擇有所懷疑。
從前在鳳凰城,因為他的美麗,因為他的強大而決心追隨;即使為了保護他而受傷、被人們所懼怕他也毫不在意。
但那是因為他始終相王爺是有心的。
他知道王爺以前是個怎麼樣的人。
扭曲他的是環境、是在他身邊的那些人。而狼炘,沒有能力讓他不受那些人精神及身體上的摧殘。
某一方面來說,沈崔湘會變成這樣也是他的錯。
所以他才願意一直跟著他的不是嗎?
是因為愧疚?
但是心底有個聲音在否認。
並不是因為這種理由。真正的原因,他比誰都清楚。
從來就不是因為那種心情。不是因為愧疚或是對被王爺傷害過的人的一種補償。
只是他自己自私的願望,想永遠待在他身旁。
看著他變得比以前更加強大,發出他所熟悉的自信的色彩。
他很清楚,他追隨他的原因中包含著許多不能說出口的醜陋慾望,在心中對他的感情早已超越一般君臣或是上司下屬了。
那種感情,並不是簡簡單單說一句「失望了」就能抹滅的。
所以為什麼自己還在迷惘呢?
轟隆隆隆隆!!!
思緒被一陣突然的天搖地動打斷,狼炘一個翻身,勉強的蹲到了床的旁邊,並盡可能的將身子矮化。
地震?山崩?來到這裡後雖然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這次卻明顯比前幾次規模要更大,搖的也更久。
天花板上一些石子鬆脫了掉到地板上,所幸都不是很大塊,狼炘沒怎麼需要躲。
搖的幅度漸漸小了,狼炘站起來,看看房間受損的程度似乎也還好,才剛在心中慶幸就想到:不知道士兵們有沒有事?
一想到心中就急了,趕快換上了適才亂丟一氣的衣服和盔甲,往外衝去看看士兵們的情況。
才剛到平常訓練的訓練所,就看到士兵們像無頭蒼蠅似的在訓練場中亂晃,有的似乎在確認同伴是不是還安好,有的似乎只是因為感受到地動慌裝的跑出住處,更有的人一臉茫然,大概是睡夢中被室友半拖半拉的拉到室外,連發生了什麼都還不清楚。
「將軍!」
阿張從人群中鑽了出來,喘吁吁的顯然是費了些力才到這頭的。
「將軍還安好嗎?」阿張緊張的看著他,左看看右看看把狼炘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才誇張的呼出一口長長的氣。
「我很好,不用擔心。」狼炘看他這麼為自己擔心,多數士兵似乎也沒什麼事便小鬆了口氣,心中也不禁感到一陣暖烘烘的,忍不住就要彎起嘴角了。
這時阿張又左右看看,疑惑的說:「將軍,王爺呢?沒有跟你在一起嗎?」
王爺。
這二字像是在他心中敲了一記鐘,震得他臉色一瞬間都變了。
「將軍?」阿張看他一時沒有回話,疑惑的口吻中帶了一點憂慮。
糟了。
狼炘轉頭便奔回頭,後頭聽的見阿張的喊叫但他沒有回頭。
明明還沒有看到,心中卻有股壓力壓得他要喘不過氣來。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那麼快跑到那裡的,但是看到落下的大石擋住了通往沈崔湘房間的路時他的呼吸差點都停了。
不會的。
搬開石塊的手停不下顫抖,他一邊搬一邊往前進,後頭模模糊糊的像是有人在自己後面,但他沒有時間去管那麼多。
房間的門沒被壓住,但是已經塌得幾乎看不出原樣。房間裡全是落下的石頭,狼炘想也沒想,雙手就要去搬離自己最近的一塊石頭。然而這時背後卻有人拉住了自己,反射動作就是朝後方的人打一拳的狼炘,差點就用拳頭把身後的人的鼻子給粉碎了。
「哇!」聽到叫喊狼炘緊急停下,看到背後的阿張帶著驚恐神色的看著自己,心中湧上些些歉意,是因為自己的關係他才會有這種表情。
「將、將軍,不能先搬下面的石頭。」看到狼炘停下了攻擊的動作阿張身體明顯放鬆了。
「這樣上面的會滾下來,如果王爺在這些石塊的後面可能會受傷。」他沒有說出口的是「可能在落石堆下的王爺」,但狼炘明白他想傳達的意思。
經他這麼一說狼炘才像是恢復了理智似的點頭,小心的爬上石頭堆,朝著下邊的人喊:「你們一兩個人上來。」
上來的是阿張跟另一個士兵,狼炘爬到最上端將石頭用半拉半滾的方式傳給阿張,阿張馬上會意過來,也用同種方式把石頭再傳下去,幾個人形成了一個小小的人力鏈,將石頭一塊塊的搬走。
但是愈搬,狼炘心中卻愈慌。不論移了幾塊石頭都沒見著沈崔湘,連衣角都沒看到。
愈搬愈快,已經把房中大半的石頭運出了房間,這時才總算看到了沈崔湘那張辦公桌,而在桌角處,只露出了一小截的,是沈崔湘的手。
「看見王爺了!」他聽見身後的阿張興奮的大喊,而沈崔湘也不知是否有聽到,手指微微的動了幾下。
還有生命跡象!狼炘更奮力的搬開石塊,漸漸的,沈崔湘的頭、身體和腳都從石塊堆下出現了,那模樣卻著實令人心驚。
「軍醫!快叫軍醫過來!」狼炘朝著士兵喊,其中兩個人忙不迭地往走廊的後方奔走了。
「王爺!」他不敢動他,就怕不小心讓他的傷勢更嚴重。身上的衣物別說破爛,要用衣不蔽體來說也不為過。全身幾乎都染著鮮血,腳很明顯的往不對的方向拐去,手的樣子也不對勁很有可能是脫臼了。
頭也多處受傷,好幾處都有鮮血從髮中流下,狼炘又靠近他了些,沈崔湘的呼吸又短又淺,雙眼緊閉著睫毛不斷的顫抖。
「軍醫帶來了!」
狼炘聽到後面的人聲便把位置讓開,看著兩個軍醫將沈崔湘做了緊急處理後請幾名士兵將人帶去醫護室,心也隨著他們的離開而空蕩。
「王爺不會有事的。」
阿張在他背後說著,像是要安慰他。
但他無法去相信。
「陳軍醫,王爺的狀況如何?」在其中一個軍醫從醫護房中退出來後狼炘迎上去問道,聲音中是藏不住的心急。
「將軍,先讓陳軍醫坐到椅子上吧,他看起來好像也很累了。」
旁邊的阿張提醒,狼炘暗暗懊惱著自己的失態,並請陳軍醫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謝謝狼將軍。」陳軍醫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語重心長的說:
「王爺的狀況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糟,有幾處骨折也有一兩個臟器受損但是沒有大礙,大部分都是擦傷和刺傷,手的話一隻脫臼已經接回去了,另一隻骨折不過應該不用花太多時間恢復。」
狼炘鬆了口氣。
「那什麼時候可以進去看他?」
「現在就可以進去了,不過一次只能一個人因為王爺需要敬養,而且他目前沒有恢復意識,進去恐怕也無法對談。」
陳軍醫給的消息已經比狼炘想像的要好太多了,他鬆了口大氣,手遮在眼睛上幾乎要流出了眼淚。
「是嗎……那就好。」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但是他不在意了。只要沈崔湘不會有事就好。
「將軍要先進去看看王爺嗎?」阿張的聲音中帶著開心和愉悅,狼炘放下自己的手點點頭,陳軍醫就說自己先進去叫王軍醫出來,在狼炘向他道謝後又進了醫護室。
「太好了,王爺不會有事。」
看著阿張臉上的放鬆與開心,狼炘不禁在心中想:你成功了,沈崔湘。
士兵的心,你已經得到了。
裡邊是他對醫護室印象中的白,裡面有兩排的床整整齊齊的列在長廊的兩邊,不過只有其中一個床位旁邊拉上了簾子隔離,帶他進去的陳軍醫指指那方向,小聲說:「王爺就在那頭那個床上,其他的士兵雖然有受傷不過都是小傷就沒有留下來了。」
「謝謝你。」狼炘衷心的感謝著,感謝他們對沈崔湘的治療和對士兵們的照護。
「不用謝,這是我們身為軍醫該做的。」陳軍醫微笑著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狼炘一個人。
他小心翼翼的拉開了床邊的簾子,身子竄了進去,簾子順勢又滑回了原位。
注視著床上那人的樣貌,雖然聽到了陳軍醫的形容相信沈崔湘已經沒事了也不會有生命危險,實際上看到本人時心還是用力的揪住了。
雙手都緊緊的纏著繃帶,雙腳也都包得像兩根白胖胖的蘿蔔,頭頂也裹著一圈圈的白繃。臉色相較於剛挖出他時要好了一些,神色間也不是那麼痛苦,睡的似乎也還算安穩。
狼炘蹲到了床邊,連大氣也不敢呼一口,就怕不小心打攪了對方的睡眠。
近看,那長長的睫隨著小幅度的呼吸而抖動,雙唇吐出短淺的氣,頰邊也有幾個微小的擦傷不過已經處理過了。
「幸好你沒事……」
小聲的說了這麼一句,狼炘動手撥開了對方額際的髮,輕輕的印上了一吻。
就像是最虔誠的教徒,親吻著自己敬愛的神明。
狼炘撐起身子,看著沈崔湘那憔悴的樣子感覺眼睛有點發酸連忙轉過頭不讓眼眶中打轉的什麼滴下。
哭也沒有用。很久以前他就懂得這個道理。所以只要陪在他身旁就夠了。
支撐著對方、追隨著對方就好了。
之前困擾著自己的問題突然就迎刃而解了。
沒有錯,這就是他所認識的沈崔湘。從來就不存在「是不是認識真正的他」這種問題。
看似堅毅無法放倒,殘忍又沒有良心,喜怒無常又高深莫測,但是說到底他終究還是個「人」。還是個要有人去愛的人啊。
是個一樣會生氣、一樣會受傷的一個人。這點他該比其他任何人更清楚的不是嗎?畢竟追隨的時間更久,回溯的時間也更遠……
「我不會離開你的。」
這是他對自己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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