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
他在哪裡……
意識不清、身上像是火在燒般的難受。
想用什麼方式抒發這種無法言喻的痛苦,身子卻無法動彈、聲音也發不出來。就算想將自己撞昏了逃離這感覺也辦不到。
誰……快來……
不對……沒有人會來的。
這他早就知道了。
沈崔湘緩緩的睜開了眼,一開始沒認出自己在哪裡,花白的天花板說明著並不是他自己的房間。
靜靜的躺著才想到,啊,是醫護室。這是唯一會有白色天花板的地方。
那麼,自己剛剛是昏迷了?
想到剛剛在腦中閃過的那些片段,他對自己笑了,去扯動了臉上的傷口讓他動作僵住了。
不可置信的觸摸著臉上小小的傷,爾後手指上移,觸到了頭頂一圈圈纏繞著的繃帶。
什麼時候-?他發現自己對於受傷一事完全沒有印象,想坐起來看看附近有沒有人時又發現腳動彈不得,手在動作上也有困難。
他開始回想自己在昏迷前所發生的事。自己向狼炘坦白了所做的事情,然後對方留下一句「失望了」便離開了。
驀地,胸口感覺有些悶。沈崔湘想那是因為受了傷牽扯到傷口了才會如此便沒多加留意。
接著自己開始回想以前的事。回想。這還真不像自己。那都已經是過去了,現在的自己,現在在做的事才是真實的。他總是這樣跟自己說。
但是這幾個夜晚,總有種揮之不去的煩悶感,脾氣跟著不好,心情也不佳,所以再聽到那些村人的哭聲時……還是別去想了。
然後呢?好像有感覺到什麼天搖地動……他只記得自己在這裡醒來了。
無法掌握情況這種事,在來到這裡後還是第一次。沈崔湘有些呆然的盯著天花板。
不知道要想什麼。不知道要做什麼。這種時候又該找誰。這些想法都是頭一次浮現於腦海中。
找狼炘嗎?不過他不想見他吧,說了失望了搞不好已經離開了這個山谷呢。就這樣失去了一個優秀的將軍,要說不可惜是不可能的。但是這種比悵然若失更多的感覺是什麼?似是連以前也從未感受過的情緒。
沈崔湘努力的想著,想把這種模糊的感覺找個詞恰當的形容。
「王爺?」
才好像要抓到那種感覺時有人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沈崔湘轉動眼珠子,看到床簾被掀開一角,狼炘滿臉錯愕的看著他。
狼炘並未料到對方會這麼快就醒來。不過也過了兩天了,其實也差不多了。
沈崔湘似乎也被他的出現嚇到了,一雙漂亮的鳳眼張的大大的看著他,眼中流轉著顯而易見的訝異。
兩人就這樣僵住,狼炘半個人在外面半個人在裡面,沈崔湘全身癱著不能動的看著他。
「你……」
「我……」
兩人異口同聲的開了口,卻又在聽到對方要說話時停住了。
最後還是沈崔湘先說話了。
「你……沒有離開?」
狼炘呆住,沒想到沈崔湘會問這莫名其妙的問題。離開?為什麼他會覺得自己會離開?
「為什麼王爺覺得我會離開呢?」他決定直接將疑問問出口。
沈崔湘被反問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眼睛不再看著他,而是改盯著床鋪上方的天花板,蒼白的頰邊浮出了一點點不顯眼的紅。
「因為你說……失望了。」
雖然他似是極力的想隱藏,狼炘仍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受傷和難過。不過再想想,也可能他自己不知道語調有什麼跟平時不一樣的地方吧。
知道了原因後,狼炘反而笑了。而聽到他輕笑的沈崔湘突地轉過來,口吻微慍的質問:「有什麼好笑的!」
狼炘趕緊止住了笑,也沒問過沈崔湘便走到他的病榻旁,單膝跪下,並將頭靠在床緣。
「我會一直在王爺身邊的。」
熟悉的姿勢,一樣虔誠的語氣,讓沈崔湘不禁想起了將近一年前,狼炘剛成為自己手下的將軍時的事。
「但是……你說你失望了。」他並不是這麼好矇騙的人,他仍記著對方離去前說的那句話。
「那是我失言了。」知道若不解釋清楚以後沈崔湘都會對他心存芥蒂,狼炘把早先想好的話說了出來。
「我發誓追隨王爺,所以不論王爺做了什麼或是想做什麼,我都會盡力去支持,以將軍的身份成為您的助力。」
「……就算我殺了上千上百個人?」
「即便您殺了上千上百個人。」
這也不算是謊言。他的確誓死效忠王爺。但是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有那個力去改變對方,讓他變回以前自己所認識的他。或是,只要稍稍的,變得溫柔一點,也好。
狼炘是這麼想的。
他不知道沈崔湘腦中想了些什麼,這回沈崔湘的表情並未透出什麼訊息所以他也無從判斷。
「……知道了。」
對方只是回了這麼一句,狼炘雖然看不透他的表情,卻能看到近在眼前的那雙白晰的手正輕輕顫抖著。
在緊張?在害怕?在……感動?不管哪一個可能性都不大。
「狼炘我問你。我怎麼會在這?」
聽著對方用有點彆扭的命令式語句要他回答,狼炘偷偷的勾起了嘴角,語氣卻盡可能保持平穩的簡單敘述了前兩天所發生的事。
「……是嗎。」沈崔湘的頭瞥向了另一邊,狼炘趁著他沒有看著自己時,大著膽子問了問題:
「王爺能容許我做一件事嗎?」
沈崔湘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把頭轉回來,無言的挑起眉。
他把這當作可以,站了起來,並張大雙臂,將對方輕輕的抱住了。
「什……你做什麼!」沈崔湘似乎想掙扎,卻礙於身體不便行動只能低聲的問著。
沒有馬上回答,狼炘閉上了眼。只要現在就好。之後便會當個盡責的將軍,不再有任何逾舉的舉動了。
「幸好你沒事。」
兩人之後就安靜的分別了,狼炘簡短的報告了這兩天的修復工作,沈崔湘只是點頭,然後他就走了。
沈崔湘摸摸自己的臉頰,直到對方離去,這裡都較平時要溫暖。而且在被他擁抱過後,似乎比之之前更甚。
為什麼?因為熱嗎?但是這裡的溫度長年處於比山腳下低的多的溫度,基本上要不是所有人都會些武功,內功底子多少都有點的話恐怕每天唯一能作的就是縮在被子裡發抖。
大概是生病的迸發症狀吧。他這麼告訴自己。
心中似乎比以往更踏實,沈崔湘不用想也明白那是為什麼。
即使他再無情、再冷酷,在聽到狼炘不管他做什麼都願意跟隨他時,要說心中未被感觸半分,那是不可能的。
回來後便煩著自己的惱人情緒,這時也消失無蹤了。
也許他需要的,就只是一個保證。
-就算知道所有的保證和承諾,都可能只因一句話而破碎。
至少曾經擁有。
對外宣布,狼炘是說王爺受了些傷,為了保證後故無憂,所以需要靜養幾天。兩位軍醫也站出來說話,作證說沈崔湘只是因為石塊掉落擊中腦部造成輕微的腦震盪,沒有任何生命危險。
士兵們聽完後有的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不過帶著「原來如此」的表情者居多。
大多數的人其實不知道狼炘那天為什麼會突然跑開,為什麼所有人會突然被趕出醫護室。紛紛作著猜測,揣想著是不是王爺重傷命危、甚至是已經因為那場意外而往生了。
流言必須快速銷匿。
狼炘判斷以沈崔湘目前的傷勢應該是指要幾天便能自由活動,不過要繼續練武可能又是一兩個月後,腳上和手上的繃帶全部拆掉時的事了。
之後他當然是有跟沈崔湘解釋過,後者也只是輕輕點頭,沒多表示什麼。
可以當作是信任他的表現嗎?他不敢奢望的太多。
他還是照常帶兵訓練,並按照沈崔湘給的指示試作新的火砲,製作完成便帶到山下試發,順便搜刮民資。
對此,他一開始當然是有些不樂意的,但這幫人原就是山賊出生,對幹這伙事習以為常,更何況山中的東西不可能供他們一直使用,到山下補充資源是必須的,他也只好睜隻眼閉隻眼。
久了,似乎也習慣了。
一週後,陳軍醫宣布王爺可以下床了。
狼炘伸出手想扶助沈崔湘,對方卻倔強的不肯握住他的手,腳踩到地的瞬間卻因為腳步肌肉好幾天沒有用力整個人差點就摔到了地上,幸好狼炘站得近,眼明手快的攙住了他。
「王爺,剛下床要先適應。」狼炘說,手上的力道沒有放鬆。
「……我知道。」沈崔湘像是深吸了一口氣後才說出口。
帶著他走了幾步,沈崔湘接著卻又不願給他扶著了,只好放開他,在他走了幾步後再次衝過去扶助搖搖欲墜的他。
「王爺請小心。」
這次沈崔湘沒有再推開他,任由他拉著在醫護室中來回的走著。
可能是因為剛剛陳軍醫出去了吧。狼炘思忖。畢竟沈崔湘是挺顧面子的一個人。
走了十幾分鐘後,狼炘確定沈崔湘已經不需要人幫忙後放手了,看著沈崔湘靠自己的力氣走路,雖然還有些吃力的樣子但也不至於會跌倒的樣子,心中鬆了口氣。
「狼炘,火炮製作的如何?」轉眼,沈崔湘已經走到他面前,一雙冷冷的鳳眼直盯著自己。
「回王爺,製作還算順利,砲管已經不會裂開了,不過精準度不是很高。」狼炘向他報告前兩天試發的成果。
「嗯。那殺傷力呢?」
「如果目標物是易燃物,殺傷力比派一支軍隊要更強。但若是建築物一類的,要瞄準結構中的弱點比較能看出成效。」狼炘簡單的由結果及自己的分析作出回應。
沈崔湘點頭,坐回了床上。
走久了還是會有點累的。而且還纏著那麼大個繃帶。。狼炘看著沈崔湘的腳,心生一念。
「王爺,讓我幫您揉揉腳吧。」
「揉腳?」沈崔湘的口氣中有著明顯的厭惡。
「我不是城中那些脆弱的千金們,走個路就需要人幫我按摩。」
知道沈崔湘誤會自己的用意了,狼炘趕緊解釋:
「我不是說王爺的身體不好,只是覺得王爺這樣纏著腳走路似乎不是很舒服,在想按一按之後說不定會比較好。」
要只靠自己的力氣這樣走,需要多少力狼炘是知道的。這樣的重傷,他也曾經受過。但他那時還拄著柺杖,眼前這人卻是絕對不會拿那種東西的,更不會允許自己一直摻扶著他。
「……隨你高興。」沈崔湘既沒說好,也沒否決,於是狼炘輕喊了聲「失禮了」便走上前跪下,開始沈崔湘還算完好的左腳作按摩。
狼炘細心的搓揉著白玉般光滑而纖細的腳,除了這次受的這些傷外,上頭幾乎看不到任何舊傷的痕跡。狼炘忍下一股親吻他腳趾的衝動。
當揉到某個點時,狼炘發覺沈崔湘全身會變得僵硬,垂再身側的手也會握拳,像是隱忍著什麼痛楚般。
於是狼炘之後便巧妙的避開了那裡,幫沈崔湘按摩其他各處的腿部肌肉。
「好,可以了。」
聽到上方的人這麼表示,狼炘也只得退開,看著對方將腳台到床鋪上,狼炘立刻明白對方是想睡了,只是臉皮薄,說不出口。
「那麼王爺,我先告退了,明日一早再來。」
看著對方犯睏卻死都不說想睡的臉孔,狼炘不著痕跡的退出了醫護室,將空間留給他一個人。
然後,在門外輕輕的勾起一笑。
晚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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