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婆婆和狼炘說,自己是在這附近的河川下游,離找到狼炘不遠的地方找到沈崔湘的。
  其實她原本只是想到河邊去洗洗菜好煮粥,根本想都沒想過沈崔湘會就這樣漂下來。
  「事實上,我連他那種樣子還能活下來都感到驚訝。」在一段小小的沈默之後羊婆婆這麼說。
  沈崔湘身上多處骨折,右小腿骨從裡頭刺了出來,肋骨也斷了好幾根,由於是從上游一路被沖下來,擦傷挫傷自然不會少、頭和背也都有撞到硬物的淤清和傷口,沒有血流至死算是萬幸。
  體溫過低自然不用說,羊婆婆費了好一番力才把他拖到岸上,然後先在那裡處理了一下他的傷勢。
  右小腿的問題其實是最嚴重的,因此羊婆婆最先處理的就是那裡。
  在附近找了些草藥給他充當麻醉,羊婆婆利用自身所學,將骨頭和腳扳回了原位,再打上石膏。
  在那之後羊婆婆才敢把他移到另一間小木屋中。
  說到這裡,狼炘忍不住問:「為什麼要搬到另一間木屋中?」兩個人放在一起她比較好照料吧?而且為什麼這附近會有這麼多木屋?
  羊婆婆睨了他一眼,然後淡淡的回答:「如果我把他搬到這,難免會對你的情緒有影響,好的壞的我是不清楚,但是如果是壞的只會讓你復原的更慢,那可不是我的目的。」
  之後又幫他處理了大大小小的傷口,其間來有回來幫狼炘患藥患繃帶並進行餵食。
  「不過,雖然我治好了他身上大部分的傷……」羊婆婆欲言又止,在狼炘耐心的等候下才繼續說下去。
  昨晚沈崔湘醒了,那是找到他的第二天晚上。
  他已經知道戰爭是自己輸了,似乎也明白不可能有什麼東山再起的機會了。
  對於被救,他只喃喃的笑說:原來我得救了嗎。
  接著開始放聲大笑。並不是武林中人豪爽的大笑,是已經絕望至極、根本不希望得到救贖的慘烈笑聲。
  昨晚很靜,整夜裡只有沈崔湘的笑聲迴盪於林子之中,就是等他笑啞了、累到昏過去之後,鳥獸也未再發出聲音。
  狼炘靜靜的聽,明白了昨夜詭異的寧靜是怎麼回事了。他應該是在沈崔湘笑完之後才醒的吧。
  羊婆婆說到這便住了口,該說的都說完了,只是不發一語的瞧著狼炘看不出情緒的面龐。
  「這裡是哪裡?」
  狼炘問了句看似毫無相關性的問題。
  「你真想知道?」羊婆婆苦笑,看著外頭的草木說道:
  「這裡曾經是一個可愛的村莊座落的地方。不過在好幾年前,因為一件事,使的它和住在這裡的居民被殲滅,只除了一個身上有著黑白胎記的嬰孩。」
  狼炘神色一凜,明白了這是哪裡。
  這是命運嗎?河水竟將他和沈崔湘沖到了這裡,當年沈崔湘就是因為在這個地方所發生的事而遭到驅逐出境。
  「那麼……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沈崔湘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最後醒來的時候,照顧他的人對他說自己受傷的情況如何、需要注意什麼康復之後可能會有的後遺症之類的。
  他只是聽,對方說罷後問:「戰爭,已經結束了對吧?」
  事實上,他沒有要對方回答。早在河中飄盪時自己就明白了,一切的終焉也是親眼目睹的。
  突然的,他想笑。而他也真的這麼做了。
  仰天長笑,他不在乎這笑聲聽起來有多奇怪、連身旁站了個人都忘了。
  笑著,彷彿想填補心中的空虛。
  對於自己什麼時候又失去意識,沈崔湘一點記憶也沒有。他只記得自己一直笑一直笑,笑道嗓子都啞了拼命的咳嗽都沒停下來。
  無所謂的。就這樣死了也沒關係。
  但是當然,他沒有死。
  就這樣醒醒睡睡了好幾天。
  就算不想想,也會不斷想起那一戰,還有更久之前,準備奪回鳳凰城期間發生的事、自己屠村的時候、狼炘的出現和員壹及黎飛龍的叛變。不按時間順序從腦海中跳出、翻滾。
  其中關於狼炘,他想的最多。
  他不會把自己在船上的事情,藉口推託於自己當時已經半瘋了,現在想想他很清楚自己為什麼會那樣做、也不能說不知道發生過。
  但是他承認,他後悔。
  狼炘是唯一一個對自己許下誓死效忠的誓言,勢將自己的軍隊真正訓練成有軍隊樣子的主推手。他也是整座山中唯一發自內心關心他的人-沈崔湘也許冷酷但是他並沒有瞎。
  每天只能坐在床上,哪裡也去不了,所以也只能想著這些事。不提腿斷了這件事,另外他的眼睛也被繃帶包起來,替他包紮的人拒絕告訴他他是否失明了,不過就算是這樣,沈崔湘也只會當作自己的報應。
  士兵戰死沙場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但是因戰爭而傷亡的無辜百姓,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他不會否認自己殺過一點反抗力也沒有人。
  如果說這就是他該為自己這幾年所做的事所付出的代價,那他也算了。
  反正自己已經全盤皆輸,瞎了癱瘓了也無所謂。
  沈崔湘每天就是想著這些事,偶爾也會想自己會不會哪天就這樣想著想著就瘋了?
  那樣,好像也不錯。
  
  這天他才剛醒來,就注意到走進來的腳步聲和平時不同,時間也不對。平常好像都是晚上來的,但由透入繃帶的細微光線判斷,現在應該是大白天。
  是這裡的居民?那個人的同伴?還是……好不容易找到這想殺自己的人?
  最後的想法實在太過不可能,沈崔湘忍不住笑出聲。
  而來人大概是沒想到他會突然的笑,腳步頓住,然後才繼續往房中走。
  那個人和那名照顧他的女人不同,並沒有說話,也沒有做出任何其他走進來之外的動作,站到他面前之後更是一動也不動。
  沈崔湘沒有感覺到他的敵意,但是來者也不特別友善。
  他靜靜的坐在床上,該來的總是會來,他不會逃,也逃不了。
  然後,那個人的手碰上了自己的臉頰。
  沒想到會是感覺這麼親密的動作,這下換沈崔湘嚇到了,整個人僵住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感覺到床沿下沈,顯然是對方坐到了床上。另一隻手捧住了他另一邊的頰,雙手的手指細細的撫摸著他的臉,撫過他的髮和頭頂,然後是耳和下顎。
  這個人的觸摸為什麼讓他有種熟悉感?沈崔湘也不排斥他的接近。
  沿著脖頸下滑,對方好像對於他的傷勢如何哪裡會痛都很清楚,避過之後雙手由他的胸口再到下腹,最後是藏在棉被下的腿。
  沈崔湘沒有被騷擾的感覺,但是愈來愈熟悉的感覺卻讓他心慌。
  自己明明這輩子從未被人這樣碰觸過,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而這種不知所措的心情,他只有在跟某一個人同處一室時才有過。
  狼炘。
  但是那不可能。沈崔湘將那荒謬的念頭甩出腦海。他親手刺下去的,怎麼會不知道那一劍有多致命?更何況之後狼炘又掉進河裡,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除非有奇蹟發生,不然根本沒可能的。
  但是沈崔湘從來都不相信奇蹟的發生。
  任由那個不知道是誰的人摸著,不過對方好像也沒有要對他做什麼的意思,最後手又回到了他的頰邊。
  接著那個人離開了。
  他聽到離去的腳步聲,還有關門的聲音。
  還真是莫名其妙。
  但是那人離開沒多久又回來了,少了視覺沈崔湘的其他幾個感官更加敏銳了,聽得出來對方的腳步比剛剛沈,可能還拿了什麼東西來吧。
  「手伸出來。」那人終於說話了,卻是沈崔湘不認得的聲音,沙啞又詭異的高音,雖然一聽就知道是裝出來不想被認得,心中還是忍不住失望了。
  果然,奇蹟什麼的事不會發生的。
  雖然不知道他想幹嘛,沈崔湘還是將纏滿繃帶的手伸出來了。
  落在手上的東西讓他瞬間僵住了。
  那是金屬製的長體,冷冷的觸感一摸就知道。兩手順著上面的細紋摸往兩頭,一頭十分尖銳,差點就把他的手劃破了。另一頭他摸到了往兩側往外的柄之類的。上頭鑲了相當稀有的紅寶石。
  明明看不見,他卻很清楚。
  那是因為,這把劍是當初他用來刺狼炘的那把劍,同時也是他一開始從狼炘手上收回的又還給他的劍。
  但是這把劍應該在殺狼炘的時候就已經跟著他已經沈進了河裡。
  如果這把劍在這裡,那就表示-?
  「你是狼炘嗎?」顫抖著問,沈崔湘緊緊的抿著唇,也許值得慶幸的是眼睛被遮了起來,看不到自己眼中打轉的淚水。
  那人沒有回答,沈崔湘還聽到了他開始離去的腳步聲。
  不行,對方就這麼走了也許就不會回來了!
  「啊!」他想阻止對方離去,下意識伸出手想抓住那人,卻忘記自己的腳現在不能動,重心一往床外歪,整個人就不穩得跌到了地上,劍也跟著鏘啷的掉到了地上。
  「啊──」沈崔湘幾乎痛到叫不出來,才剛開始接合的腳這樣一摔從皮疼到骨子裡,還不能承重的手也發出哀鳴。
  「呃……」從沒有流下過的淚奪眶而出,浸濕了繃帶,沈崔湘幾乎是因為痛而被麻痺了知覺,即使如此他還是硬撐著身體,拖著不能動的腳往外走。
  對方好像並沒有聽到他跌下去的聲音或是慘叫,不然就是不在乎,沈崔湘並沒有聽到那人的聲音。
  門沒有關上,沈崔湘感覺到手摸到了泥地和草,小石子磨著手上的繃帶讓他更痛,但是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如果這次沒有追到,那以後──
  以後?
  ──為什麼他非要去追他?
  沈崔湘停在原地,手支撐著身體卻沒有前行。遠方有雷聲隆隆作響,毛毛細雨開始落在他的頭、身體和腳上,很快的變成了傾盆大雨。
  是啊,追到了能做什麼嗎?
  他不知道真正見到了對方自己能說什麼,也不認為狼炘會原諒他。
  他毫不猶豫的下令殺了狼炘的手下們,還用狼炘自己的劍刺進對方的胸膛。
  況且要追對方的先決條件要是那個人真的是狼炘,不是別人。
  如果是別人,那他追出來的行為就完全沒有意義。
  那麼,現在他到底在做什麼?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