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原本拿去投稿的文
反正沒有過審核,就貼出來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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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死嗎?」
突兀的聲音嚇得站在頂樓邊緣的男人慘叫失去平衡,差點往下跌。
高樓寒風颯颯地猛吹著,那稚嫩的女聲卻清晰地傳入耳中。
「叔叔,死掉的話,請問身體可以借我嗎?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咚、咚、咚,沉重的步伐。迴盪在樓梯間的腳步聲愈來愈近愈來愈響,直到倏然停下,通往天台的門被「咿呀──」地堆開。
風吹亂了本就不怎麼整齊的短髮,來人踏足至天台後左望張望,似是在尋找什麼。
「嘿──咻。」他蹲下身,朝某個方向伸出手:「你在那裡,對吧?可以出來嗎?我想幫你。」
男子發話的方向堆著幾包垃圾和紙箱,黑色的袋體已有部分破損,不要的舊物、污穢不堪的廢棄物散發著惡臭,若不是此處有風恐怕早令此處臭氣薰天。
見那處仍毫無動靜,男人接著道:「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是嗎?」
從其中一個紙箱後傳出了動靜。幾秒後,藏在後頭的人露出了半顆頭,一雙大大圓圓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瞧。
然而對方卻就此沒有再移動半分,情況似乎陷入了膠著,誘哄著人的那一方卻未顯一絲不耐,對著那雙大眼經的主人道:「我先自我介紹吧。我叫向陽。你叫什麼名字?」
這時對方總算走了出來,一襲雙色格子的無袖洋裝裡頭是荷葉領長袖上衣,及胸的長髮編成了兩條辮子。
「余燕竹。」帶著童音的嗓子透著羞怯,被男子搭話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哦,那就你小竹可以嗎?」向陽友好地笑了笑,向上的掌心仍伸向女孩。
「好。」小竹漾開了笑容,整齊的雙排皓齒中缺了一顆牙。
「那小竹,可以過來說話嗎?叔叔這樣說話有點吃力。」
小竹聞言向他走了過來,但到他指尖前一點點的位置便停下了。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猶豫,向陽問道。
「叔叔……碰得到我嗎?」
聽到她的問題,向陽直接以行動表示。
「可以喔。」他牽著小竹的手,溫言道:「你可以牽住我。」
卡刷過柵門,發出「嗶嗶,喀──」的聲音後讓來者順利通過了感應門。
圖書館的空調吹得他忍不住抖了一下,寧靜的氛圍似乎加重了內外的溫差。
按著旁邊的館內示意圖找到自己的目標後,向陽漫步朝那一區走去,到了目的地後卻發現有人在那。
「不好意思,能借我過嗎?」
眼前的人正欲緩緩移動時,旁邊的兩排書架間探出了一個人,滿腹疑惑全寫在臉上。
向陽沒有去理會那人,後者奇怪著原來剛剛說的不是自己又縮回去了,一邊想著不知道那怪異的人在跟誰說話。
從眾多的報紙中拿了一大疊之後,他將之搬到旁邊的閱覽區去,每一份都只看頭條和社會新聞,很快地,大堆的報紙只剩大約十份。
進入個位數的倒數不消片刻,向陽便找著了東西。
「就是這個吧。」他喃喃地唸著,用手機趴下整個報導,順便也記下了一些關鍵字。
「煞車不及 輪下驚見女童屍」
斗大的標題以鮮紅為主色,從報導所占的頁面和內文不難想見在一年前這是多麼令人震驚的事件。
雖然報導並未言及女孩的名字,不過從照片中的服裝、事發時間及地點來看,應該不存在第二種可能。
找到了需要的資料,向陽接著把報紙歸位,臨走前又和那個蹲在地上的傢伙打了個招呼。
「小心別被踢到啊。」
想想自己說這話也是挺多此一舉的。
畢竟,這世上也沒多少人踢得到他了啊。
除了生命結束前的唯一憾事,小竹什麼都記得。因此稍一詢問向陽便知道了她母親,余君妤此時──或該說至少是一年前──的住處。
余君妤所住的工愈是日式的兩層樓建築,二樓住戶出門往右走就是通向平地的樓梯,下方則是一樓的住戶們。
從郵箱確定了她仍住在這,向陽卻沒有去拜訪她,邁開腳步走進了附近的早餐店。
「你好,要點什麼?」負責點餐和結帳的阿姨精神抖擻的喊聲通知了所有店中的人這裡來了一位客人。所有人的目光一下聚集到門口那個有些沒精打采、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
「紅茶,溫的。再加一個招牌燒餅。」他看了看菜單後說,此時坐旁邊的老先生突然開口:「年輕人,第一次來?跟你說,來這就要點蛋餅,這家的皮喔,很讚!」
「哦,這樣啊。那阿伯有什麼推薦的嗎?」
看對方被自己勾起了興趣,老先生把椅子往前挪了幾分,得意洋洋地說:「甜的喔,就吃玉米蛋餅就好。不過吃鹹的,我最中意他們的火腿起士!」
「我知道了。」向陽轉回去讓一直等著他的阿姨把燒餅改成蛋餅。
「謝謝你,阿伯。」
「唉唷,謝什麼,這家我從小吃到大,哪個好吃哪個超好吃,問我就對了。」老先生拍著胸脯保證。櫃臺後的阿姨們聞言校了笑,倒也沒反駁他。
「這麼說,阿伯是這邊土生土長的人囉?」在阿伯的盛情之下和老人家坐到了同一桌,阿姨先送上了他的紅茶,接著又回去招呼客人。
「是啊,這個地方啊,所有的人我都認識,不過我沒看過你,應該不是住附近的人?」他瞇起眼,彷彿想從年輕人身上看出一點端倪。
向陽點頭同意:「之前聽朋友說這邊的早餐還不錯,今天正好有假,就過來吃吃看。不過忘記問他平常都吃什麼。」說著不住莞爾一笑。
「喔!你朋友,有眼光。」老人家得意的神情猶若被稱讚的人是他自己似的,正巧蛋餅被送上桌,給他點菜的阿姨友善地朝他笑,轉過頭去和那老頭子道:「你少說兩句,你臉皮厚,我們的可沒有。」她說的我們,指的自然是她和一直待在煎台前的另一位阿姨。
老人家卻很是理直氣壯:「好吃是事實,跟臉皮有什麼關係?不然這樣吧,以後喔,只要來生面孔,我就給他們推薦這裡!」
面對他老的躊躇滿志,阿姨似乎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是笑著搖頭離去,神情中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不難看出二人有相當程度的熟稔,從年紀差來看,向陽會猜老公公是看著那位女士長大的。
果不其然,接著就聽那爺爺道:「這女孩子喔,我也是看她從這──麼小。」他比了差不多一隻小型犬的高度。「到現在,已經變得這麼漂亮了,女大十八變啊。」
「原來是這樣。」向陽說著夾起了蛋餅放入口中,不同於一般蛋餅的柔軟外皮讓人頗為驚豔,火腿和起士的黃金搭配令人食慾大開,忍不住愈吃愈快。
「很好吃吧。」似乎是看向陽大快朵頤的模樣十分滿意,老先生呵呵笑問。
「非常好吃。」向陽用面紙擦淨了嘴角。
「不過,阿伯。」她朝老先生移近了幾分。「你說這裡的人你全都認識,我有點難相信耶。」
「哼,騙你幹嘛。」老先生朝天胡亂揮了幾下手嚷嚷道:「不信,你隨便指這裡一個人,我都能告訴你名字。」
向陽笑了笑,真就隨便指了幾個人,而老人家也飛快地說出了幾人的名字和他們的工作等等。那些人倒也不是沒聽見兩人的對話,不過對於老先生這番行為似乎也不以為意,有一兩個人甚至還在介紹到他們時向二人揮手微笑,讓向陽有種感覺,老人家可能不是第一次這麼做。
看身旁的人講得眉飛色舞讓向陽不住有些莞爾,恰巧看到了外頭有人走過,於是又向老人家「請教」了一番。
「喔,她呀。」老先生的神情有些黯了下來。他並未像面對其他人那樣直接道出對方的一些身家資料,看上去反而很是惆悵地目送對方逐漸遠去。
那女人看上去頂多三十出頭,一身陳舊的衣物和疲憊的神態卻讓她似乎老了十歲不止。
原本站在櫃臺前的阿姨隨手抓起一個三明治就往外跑,追上女人後將食物往她手裡塞。兩人似乎說了些什麼,但向陽聽不到,只看到女人小幅度地搖頭,想把手中的三角物體還給對方,阿姨卻雙手放到身後不接受,又和她說了些話。
「那是君妤。」在阿姨緩步走回來時老先生驀然開口道。「她大概十年前搬來的。」說著搖了搖頭。
「發生什麼事嗎?」向陽關心道。
「那個……唉,只能說造化弄人。」
「什麼造化弄人,分明是拋棄她的傢伙該死。」走回來的阿姨滿臉憤慨,順著她的視線往裡看,向陽發現早餐店中有不少人正深以為然地點頭,看樣子這件事並不是什麼秘密。
此時阿姨轉向他,很是語重心長地說:「小子,你看上去也挺老實的,不妨和你說吧。君妤她啊,當年是和一個男人一起搬到這的。」
據老先生和阿姨的敘述,向陽把關於余君妤的過去拼湊出了個大概。
余君妤在搬來此前的日子是如何,他們也不太清楚,不過不難猜到余家家教嚴格,上到唸書下到禮教,無一不包。
然世間法則無論在何處都是相通的。
當去壓迫他人或他物時,愈是使勁,對方反彈時的勁道將愈驚人。
上了大學的余君妤,遇到了令她戀慕不已的男子。
然而家教甚嚴的余家自然是不接受這種事的,傳統的他們心目中早已有理想的人選,只待君妤畢業就準備讓二人以結婚為前提交往。
儘管君妤努力爭取,最終留給她的依然是無異於命令的話語。
從小沒有忤逆過家人的她,為了自己的將來,離家出走了。
她所愛上的是醫學系的學長,說到家世和即將擁有的學歷等等,條件也是不差的。
「那家人啊,就是病態。」早餐店的阿姨下了這樣的評語。
余君妤在他們眼中,或許就如鳥籠中的金絲雀,只該在他們要求時引吭高歌;他們早已忘了她也是擁有自己意志的「人」。
可惜,她終究是人非鳥。
兩人一同搬到了這裡,距離男方實習的醫院近,女方去大學上課也不算太遠。
他們共同譜出了美好的未來,雖然可能有些辛苦,卻很值得。
──至少,當時他們是這麼想的。
幾乎是戲劇性地,就在男人實習結束,已進入醫院工作半年時,許久未聯絡的男方家長來了消息。
他們和醫院院長做了些「溝通」,只要他娶院長的女兒為妻,那他往後的事業發展,保證平步青雲。
他的家中包括父母和祖父母都是醫界中頗有份量的人物,因此能和他們院長搭上線並不讓他驚訝。
巧的是,他們提出的條件和時間點。
君妤那時有了身孕,孩子也有幾個月大了,兩人正商量著差不多該結婚了。
男人似乎把這些都告訴了君妤,同時也向她保證絕不會離開她。
然而人聲的戲劇性,有時遠超出人們的想像。
君妤從分娩開始到結束、出院,男人始終沒有在她身邊。他傳了簡訊,說有重大事故,患者都往他們這送了,這幾天是關鍵,院長下令要所有外科醫師和急診科醫師等都留下,直接在院內輪班。
然而當她回到家後,不但沒見著他的影,連衣服和私人物品也一併消失了。
手機無論撥幾次,都是無人接聽。
她並不傻。毋須猜測,也能想到是怎麼回事。
他在這應當是兩人關係最重要的日子裡,狠狠地將她拋下。
而往後的約莫十年中,她便如此獨自扶養起小竹,直到發生那樁不幸的意外事故。
調查至此,余君妤這條線索算是到頭了。向陽回到初次見到小竹的天台上。看到來人後,後者這次倒是主動跑了出來。
「叔叔好。」小竹很是乖巧地打招呼,接著歪頭看著他:「叔叔,你的下巴好多一顆一顆的喔,是生病嗎?」
向陽聞言摸了摸下巴。「這是鬍渣,小竹看過鬍子吧?是類似的東西。」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被向陽用哄孩子的語調應對使小竹不滿地嘟起嘴,反駁道:「叔叔臉上是真的有奇怪的東西,感覺很討厭。」
「那是鬍渣。」
「才不是!」
眼看著對話即將陷入無意義的迴圈,向陽趕緊轉移話題:「這些是誰拿來的?」他指的是之前不存在於此的一束鮮花和一包五顏六色的糖果。
「那個啊,是之前想跳樓的姊姊放的喔。她說很感謝我,因為讓她意識到生命的可貴,是個奇怪的姊姊。」
向陽聽完點頭不作聲,視線落在花束旁紛落的淺色花瓣。
不過小竹並不打算就這麼結束對話,拉著他的袖子問道:「你見到我媽媽了吧?她開心嗎?」
雖然小竹不是地縛靈,人卻無法離開這片地域,因此只能透過向陽這樣的第三方得知母親的近況。
思索片刻後,向陽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小竹聽完後似乎也不驚訝,一張平靜的小臉上看不出在想些什麼,接著他低下頭,向陽聽到她小聲地唸唸有詞著,然話語全像是含在她口中,向陽必須靠她極近才聽得清。
「媽媽……要讓她高興……漂亮的……粉紅色的……」含糊的字句中他捕捉到了幾個語詞,但當他一會後又問小竹時,對方回他的卻是一臉茫然,只能呆愣地重複著他說的話。
看樣子這些就是關鍵了。他思忖道,這時思緒再次被小竹打斷。
「吶,叔叔。你為什麼要幫我?」
小竹的年紀以孩子來說,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已經過了凡事皆要問的年齡,但對於有疑惑之事,仍可不像個大人,無所顧忌地問出來。
「這個嘛……」向陽不想對她說謊:「是有人拜託我的,不過我自己也聽過小竹的事,所以才答應幫忙的喔。」
與小竹分別後,向陽再次回到地面。
十幾層樓說高不是很高,但也足以令人摔死,或爬得氣喘吁吁,事實上每次打開通往天台的門前,向陽都需要先休息一會才不至於讓自己看起來太狼狽。
爬下樓同樣有些費力,向陽坐到便利商店外的鐵椅上,路邊正盛開著的櫻花樹提供了一點樹蔭。此時,他注意到長椅的另一側擺了一束以櫻花為主,滿天星為陪襯的精緻花束。
也是給小竹的嗎?上頭夾著一張白色的卡片,拿起來一看,卻是完全空白的,前後連一點書寫過的痕跡都沒有。
「那是剛剛一位先生留下來的。」
貌似是超商店員的男子站在他旁邊說道,向陽轉過去時對方正拿著掃把開始掃地。
「有說是為什麼嗎?」
「好像是親人在這裡出意外吧。這路口也真的很常發生事故,不是車禍就是跳樓,會在這放花的倒是比較少見。」可能是不常漢人聊到這些,男人一次說了不少。
「的確比較不常見。」向陽同意,對方又接著說:「對吧?他說櫻花應該是對方喜歡的花,不過我看還有滿天星,所以大概是他的女朋友吧?」
「滿天星?」花向陽倒是認得,不過卻不確定二者的關連在哪。
「它的花語是清純、關懷、思戀、真愛還有純潔的心靈。我以前在花店打過工,所以有背過這個。」店員不好意思地笑了。
「原來是這樣。」向陽起身和店員點頭致意,在對方「慢走」的喊聲中緩步離開。
一天之內爬二十幾──不,大概是三十幾層樓對任何人來說大概都是相當嚴峻的考驗,對向陽來說也是如此。
從店員的話中他覺得自己大致弄懂了一些來龍去脈,只是不知道和小竹說了對讓她想起自己原本要做什麼有沒有幫助。
這次爬得比之前更慢,到頂樓之後喘了好幾分鐘眼前才不再有黑點。
「咦?叔叔你又回來啦。」小竹很快也發現了他,朝他走了過來。
「是啊,我覺得,說不定知道小竹想完成的重要的事是什麼了。」
「真的嗎!」一興奮起來小竹的孩子性立刻顯露出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向陽點頭,接著將緊握的掌心攤開,讓小竹看。
不料女孩的第一反應卻是皺起眉頭,一臉失望地說:「叔叔把它捏爛了。」
「你先看看嘛。」向陽很有耐心地哄著。
小竹拿起他手上的東西,才看了幾秒臉色立刻有了變化。
那是一片櫻花的花瓣,儘管被抓得有些變形,從顏色和形狀並不難發現。
「如何?想起什麼了嗎?」向陽想自己應該猜得沒錯,不過還是得向小竹確認。
「櫻花……這是媽媽最喜歡的花。」
小竹倏然抬頭望向她,向陽才意識到不妙。
「等──」
那是唯一一次兩人的手未能碰在一起。
余君妤一開始有時是忘記去上班,有時是睡過頭,後來也因無心無力,再也沒有去過。
她知道這樣有多不負責任,也知道很不應該。
但從失去小竹的那天起……她甚至很驚訝自己能撐過一年。
街坊鄰居的相助幫了她不少忙,對此,她除了無數的感謝和愧疚,當真無以回報。
能搬到這裡,真的是三生有幸。
只可惜小竹不在身邊。
站在窗前的她突然聽到敲門聲。
叩叩叩。
「是誰?」
外頭的人卻不回答他,固執地敲著門。
叩叩叩。
難道沒聽見自己說話?然而聽到接續的敲擊她的臉色卻變了。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那是這世上,應該只剩下她知道的秘密。
但是,不可能的。腳步不由得朝門口走近,敲門聲仍規律地持續著,君妤想到的只有一種可能。
小竹回來了。
「小竹?是小竹吧?」她低聲說著,心中有多激動,聲音便有多顫動。
然而當她開門時,門外卻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男子,雙手在身前交握,像是抓著什麼東西。
「你──」
男人揮開手臂,君妤啊地一聲反射性閉上眼,然而感覺到的只是什麼東西輕輕落在頭上。
「這是……」她將之拿下後一看,臉色又變了幾變,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的人。
而他,緩緩揚起唇角,笑了。
「媽媽,要開心起來喔。」
男人──不,是「小竹」說道。
「附身之前,至少也先問我吧。」
兩人又回到了原點,不過這次是到馬路對面的公園中,向陽坐在溜滑梯底部,看著站在面前的小竹。
「對不起。可是我擔心叔叔不肯借我。」小竹的雙手藏在藏在背後,一臉知錯貌。
「都幫你這麼久了,那點小忙只要問就可以了。」向陽摸了摸她的頭。
「嗯!」
小竹周身冒出了瑩白的光點,原本白灰色的人也恢復成生前的模樣。
裙子上的格子,果然也是粉色的呢。
「謝謝叔叔。」她張開雙手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叔叔也要開心起來喔。」
春夏交替正為梅雨季,連日不斷的大雨似乎連人們的喜怒哀樂都能沖淡。
雨中撐起的一把把黑傘猶如在為已逝的人哀悼,伴隨著死者入土的,還有他人對那人的種種回憶與承諾。
一個個地,那些身穿黑衣,前來送入土者最後一程的男男女女離開了,他們在離去前大多和站在最前的年輕女子及年邁的男人致上慰問,那些在輕聲細語中交換的言詞消失在大雨裡。
那二人是最後走的,他們有著相似的面龐,同樣地肅穆與相仿的眉眼。
女人的左手無名指上是與放在新墓前同款式的戒指,微微閃著光,宣示著存在感。
兩人在墓前又待了一會,最後才由年人將女子帶開,兩人共撐的黑色大傘逐漸消失在雨幕中。
在兩人走後不消片刻,那墓前有了新人來到。
然而他與那些人不同,撐的是相當普通,在便利商店就能買到的透明雨傘,裝扮上也並無特別花心思,一件深褐色的長大衣和鐵灰色的直筒褲便是他今日的打扮。
且他雖然站在墓前,看的卻不是那座墳,而是他處,非得明確指出位置的話,大概是墳後半公尺處的半空。
在他人看來,那不過是一塊墓與墓之間的間隔,方便人們行走。
但在男人的眼中,那裡卻有另一個人存在。
兩人默默無語地相視良久,最後才由撐傘的那位打破了靜默。
「莫先生。你早就打算好這麼做的吧?」
在完成了小竹的願望不出幾天後,報紙上便登出了某醫院知名外科主任疑似服藥過量導致死亡,沒有留下遺書,因此雖然不少人懷疑他是自殺,卻沒有證據。
然而既然是外科醫生,資歷也不算淺,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不小心」服藥過量呢?
媒體不是笨蛋,向陽也不是。
被他喚為莫先生的男子微笑,生前幾乎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笑容,此刻出現在他的臉上。
那是釋然,是放下與解脫。
「雖然這麼想有些不對,不過我只能想到這樣的方式彌補自己的過錯。」
莫先生的聲音很有磁性,低沉而溫潤,然而那之中又有幾分悵然,或許只有他自己明白。
「了結小竹的心願之後,我也沒有遺憾了。要說的話,只希望當初我沒有離開她。」
鏡片後的雙眼劃過一抹犀利,但消逝地比出現更快。
向陽將這一切看進眼裡,平靜地道:「當初你也是被威脅的,沒有說錯吧?」
莫先生單側嘴角微微提起,似乎對於向陽會猜到並不意外,但是也不打算說更多,臉上無奈更多於其他的情緒。
其實這並不難猜,一個為了心愛的女人願意搬到外頭、斷絕與家中往來、甚至連未來也與對方一塊規劃好了的男人,怎麼會說變就變,毫無預兆呢?
向陽沒有問過,也沒有去調查,但單憑簡單的羅輯推理就能猜到幾種可能性了。
「是這樣又如何呢?」他低聲道,嘆息般地繼續:「事已成定局,我也做不出跪下求她原諒我這種事。」
聽到對方的回答,向陽仍是定定地看著他,沉默幾秒後復問:「路口的那束花也是你放的吧?」
「路口?」莫先生一開始沒能理解他所問為何,反應過來後微笑道:「是我放的。櫻花是君妤喜歡的花,滿天星也很適合小竹……和她。」
至此,向陽也沒有什麼想問的了,然而對方還在這裡尚未離去,那就代表──
「莫先生,說謊並不適合你。」
莫先生一愣,露出了一抹苦笑。
「我知道。」
「……雖然並不在合約上,不過如果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
向陽倏地停住,莫先生也在同時愕然地瞪大雙眼,看著在雨中來到墓前的第二人。
若不是雨聲,或許向陽也不至於到對方如此接近才發現。
「你好。」余君妤溫和地朝他點頭微笑,視線接著落到新墓上。
櫻色的小傘擋去了向陽的視線,他看不見此刻的余君妤是什麼一副表情,但卻知道此時不為她所見的莫先生從她出現的那一刻起雙眼便再沒離開過她了。
「你是他請的偵探嗎?」余君妤突然問道,向陽看了自己的前雇主一眼,十分坦然地回答:「是的。」
余君妤點頭,對這答案毫不意外。乖巧與愚笨並不能畫上等號,余君妤便是最好的例子。儘管二人上次碰面是在極為詭異的狀況下,她卻有將一和一相加得出二的能力。
「謝謝你。」
從那時到現在也不過經過一兩個月左右,但是她的氣色已經比上次看到時要好上許多,衣著打扮也看得出用心。
「沒什麼。」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向陽正思索著是否該先行離去,余君妤卻又再次向他提問。
「他現在這這裡嗎?」
向陽還未答,她又接著說道:「我剛剛好像聽到你在跟誰說話。」
斜睨了她一眼,向陽忖度著告訴她也無妨,便道:「他在這裡。」
傘下的身影明顯地一震,他聽到她低低地啊了一聲。
一直被兩人忽略的莫先生也是相當震驚,並未料到向陽會突然說出自己的存在,更沒料到余君妤會如此簡單地就接受了這項事實。然而他就是想生氣,也氣不起來,似乎死後的自己除了無奈更多的還是無奈。
「他……還好嗎?」十分稀鬆平常的問題她似乎是考量良久後才決定問的,向陽也不瞞她,直接回答:「還有未了的心願。」
「這樣啊……」余君妤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該問的事情,不過這回向陽替她做了決定。
「你對他,會恨嗎?」
余君妤抿起唇,無意識的小動作落進看不見身影的男子眼中,無端地令他心頭一跳。
原來還有能跳動的心嘛。
他幾乎要忘了,那些屬於她的小動作和表情。
「或許曾經恨過吧。」她的聲音猶如嘆息,先前未曾透露出的疲憊如浪般侵蝕著她的聲線。
「但是現在,我已經可以往前走了。」
如果她此時抬頭,正好會對上走至她面前的男人的視線──而她確實這麼做了,儘管是無心,儘管看不見。
「所以,我已經不會恨了。」
隨著語句的落下,莫先生的眼中滾滾落下了什麼。他閉上眼,如釋重負般地吐了口氣。
「謝謝。」
那輕巧的兩個字,如同化為點點白光的他,消失在朦朧雨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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